镇北王府的练武场被正午的日头晒得发白,青石板缝里的杂草蔫头耷脑地垂着,连檐角铜铃都懒怠摇晃。林栖梧站在练武场中央,手里握着根半人高的木棍,正给小翠演示如何用巧劲卸开攻击者的手腕。
"你看,"她屈起左臂架住假想敌的小臂,木棍顺着对方肘弯滑下去,"别跟蛮力硬拼,借力打力才是正经。"
小翠学得认真,却总在最后一步泄了劲。林栖梧刚要再示范一遍,忽听得练武场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转头望去,只见几个粗使丫鬟端着茶盏站在廊下,交头接耳的声音顺风飘来:"镇北王今早去校场了?我瞧着世子爷往这边来了......"
林栖梧的动作顿了顿。自那日洞房夜试探后,萧凛虽未再刻意疏离,却也没多亲近。她原以为这位镇北王会像从前一样,将她当作府里的活招牌供着,不想这两日总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晨起用膳时对面空着的席位,午后在花园里折的那支素心兰,还有方才她惩治恶仆时,廊角那道若有似无的阴影。
"姑娘,"小翠扯了扯她的衣袖,"要不歇会儿?日头毒得很。"
林栖梧摇头,将木棍塞到小翠手里:"再练十遍。上回那婆子敢推你下荷花池,若你能反手制住她腕骨,何至于被揪掉半缕头发?"
话音未落,练武场东侧的月亮门突然传来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林悦抬眼望去,正撞进萧凛的视线里。他着一身玄色窄袖劲装,腰间玉牌随着走动轻叩大腿,发尾用根乌木簪随意束着,竟比往日多了几分烟火气。
王妃倒是勤快。"萧凛停在五步开外,目光扫过她额角的薄汗,"本王还道丞相府的嫡女,只会在闺房里描花样。
林栖梧将木棍往地上一杵,垂眸拂了拂被汗水浸透的袖口:"镇北王府的规矩,难道不许王妃教丫鬟防身?"
自然许。"萧凛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那根木棍上,"不过这棍法......"他伸手虚劈两下,"像军中教头教的'破甲式'。"
林栖梧心下一惊。前世她为救庶妹坠崖前,确实在军中待过三月,跟老卒学过些防身的把式。可这具身体的原主是养在深闺的嫡女,如何会懂?
"王爷好眼力。"她定了定神,"前两日瞧着府里护院练棍,便跟着学了两招。想着若是遇上不长眼的恶仆,总比干等着挨打好。"
萧凛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中的木棍。木料粗糙,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他想起昨日暗卫来报:林悦昨日午后去了厨房,用半盏苦楝子汁混在给挑事婆子的参汤里,那婆子上吐下泻了整夜,却连药渣都查不出问题;今日清晨她又给门房的老周送了膏药,说是治他腿上的旧伤——那老周是他安在府里的暗桩,三年前坠马伤了膝盖。
"王妃倒是会挑时候。"他忽然笑了笑,这笑意极淡,像春冰初融时的水纹,"昨日那婆子被掌嘴时,哭天抢地说你用妖法害人。"
林栖梧将木棍往旁边一抛,正稳稳落进兵器架的木槽里:"妖法倒没有。不过......"她抬眼直视他的眼睛,"王爷可记得,我在丞相府时,跟着太医院的刘老学过半年医术?"
萧凛一怔。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茬——林老夫人病重时,太医院派了刘太医在丞相府住了三个月,原主那时总捧着《汤头歌诀》在廊下背,被林婉笑话"像个药罐子成了精"。
所以那婆子的参汤里,"林悦勾了勾唇角,"我不过加了点莱菔子。人参补气,莱菔子破气,两者相冲......"她没再说下去,只拿帕子擦了擦手,"王爷若嫌我手伸得太长,尽管罚便是。"
萧凛望着她被日头晒得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昨夜在书房翻的那本《林氏宗谱》。原主的生辰八字被红笔圈着,旁边批注着"命硬克亲",是柳氏花银子找的江湖先生写的。可眼前这人,分明连教训恶仆都要绕着弯子,哪里像克亲的?
"罚?"他退后两步,负手看向练武场边的石锁,"本王倒觉得,王妃这样......"他顿了顿,"比那些只会掉眼泪的,有意思得多。"
林栖梧一愕。萧凛的声音低了些,像被风揉碎的玉片,带着几分她从未听过的温软。她抬眼时,正见他伸手摘下石锁上的汗巾,随意搭在肩头,玄色劲装下的肩线绷得笔直。
"王爷今日不处理军务?"她岔开话题。
"处理完了。"萧凛走到石锁前,单手将三百斤的石锁举过头顶,肌肉在布料下凸起一道棱线,"听说王妃这两日总往练武场跑,本王来看看,莫不是有人欺负你。"
林栖梧看着他额角渗出的汗珠,突然想起前世她坠崖前最后一眼,也是这样的阳光,照在萧凛的铠甲上。那时他带着十万大军来迟一步,她悬在悬崖边,他在崖顶红了眼,喊着"悦儿抓稳"。可如今重来一世,他眼里的情绪却像雾里的月亮,明明灭灭看不清楚。
"没人欺负我。"她轻声道,"倒是王爷,若真想护着我......"她指了指石锁,"不如教小翠两招?总比我教得好。"
萧凛放下石锁,石锁砸在青石板上,震得四周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他转身时,嘴角还带着未褪的笑:"你倒是会支使人。"
王爷不愿?"
本王教的,"他走到小翠跟前,抽走她手里的木棍,"可不像你教的那么软。"
林栖梧退到廊下,看萧凛握着木棍给小翠纠正姿势。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手腕要稳,腰腹发力......对,就是这样
风突然大了些,卷着他发间的乌木簪上的流苏,扫过小翠的额头。林悦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前世萧凛教她骑马时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扣住缰绳,说"别怕,有我"。那时她信了,后来才知道,有些承诺,不过是风中的柳絮,看着好看,实则根本落不了地。
可现在,阳光正落在萧凛的侧脸上,将他眼尾的细纹照得一清二楚。林悦摸了摸自己腕间的银镯——这是重生那日,她在妆匣最底层找到的,原主生母留下的遗物。前世她从未在意过,如今却觉得,这冰凉的银镯贴在皮肤上,像某种无声的提醒
"王妃?"
林栖梧回神,见萧凛正站在面前,手里端着盏凉茶。他的指尖还沾着练武场的尘土,茶盏边缘却擦得干干净净:"日头大,喝口茶。"
她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是加了薄荷的凉茶,凉得直透后颈。萧凛站在她身侧,望着练武场里追着木棍跑的小翠,忽然说:"昨日暗卫来报,丞相府的人往城西的药铺送了两箱药材。"
林栖梧的手顿了顿。她知道柳氏母女不会罢休,却没想到这么快。
"那药材里混着曼陀罗籽。"萧凛低头拨弄着腰间的玉牌,"本王让人截下了。"
"谢王爷。"林栖梧垂眸,茶盏里的涟漪倒映着他的眉眼,"王爷为何......"
"本王说过,"萧凛打断她的话,声音轻得像落在茶盏里的花瓣,"王妃这样的,有意思。"
林栖梧抬头时,正见他转身往月亮门走。玄色劲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月白的中衣。他走得很慢,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怕走得太快。
"王爷!"她突然喊住他。
萧凛停步回头,眉峰微挑。
"明日初一,"林栖梧摸了摸腕间的银镯,"我想去护国寺上香。"
萧凛笑了,这次的笑意深了些,眼底像落了星子:"本王陪你去。"
他转身时,风卷着练武场的草屑掠过林栖梧的鼻尖。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一世的阳光,似乎比前世温暖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