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西跨院的绿梅轩里,蝉鸣正噪。林婉捏着茶盏的手指节泛白,青瓷盏底与紫檀木桌相碰,发出细碎的脆响。窗外那株老石榴树的影子斜斜爬进窗棂,在她月白绣芍药的裙角投下斑驳,倒像泼了半滩浑浊的血。
"姑娘,镇北王府的周妈妈刚走。"小丫鬟春桃缩着脖子进来,手里攥着块帕子,"她说...说那位林侧妃在府里立了威,前日里把刁难她的张嬷嬷按在祠堂跪了半日,还拿了掺了薄荷的药粉撒在张嬷嬷的伤处,疼得那老货直喊饶命。"
茶盏"当啷"坠地,碎瓷片溅到春桃脚边。林婉霍然起身,腰间的翡翠双鱼佩撞在桌角,"啪"地裂了道细纹。她望着地上的茶渍,喉间像堵了团烧红的炭:"你说什么?她...她不是该被萧凛厌弃的吗?"
姑娘消消气。"里间传来一声软语,柳氏扶着紫檀木屏风转出来,鬓边的珍珠步摇微微晃动。她穿件藕荷色褙子,袖口绣着缠枝莲,腕上的翡翠镯倒是比林婉的更通透些——到底是跟了丞相二十年的妾室,哪怕不得宠,吃穿用度也比旁的姨娘强上三分。
林婉转身扑进柳氏怀里,声音带着哭腔:"母亲,当初是你说,只要在她嫁衣里缝上麝香,萧凛发现她不能生养,定会把她踩进泥里。可现在倒好,她非但没被厌弃,还在王府里作威作福!
柳氏抚着林婉的后背,目光却冷得像腊月里的井水。她记得十年前,林栖梧的生母陈夫人还在时,总爱捧着茶盏看她跪在前厅抄女戒。那时陈夫人腕上的翡翠镯也是这样通透,后来陈夫人暴毙,那镯子便随她进了棺材——倒是便宜了柳氏,借着收拾遗物的由头,把库房里的好东西顺了个七七八八。
你当萧凛是普通的纨绔?"柳氏指尖掐进林婉肩头,"那镇北王能在北疆杀退匈奴三十万大军,岂会被这点小手段骗住?麝香的事,怕是早被那小蹄子查出来了。"
林婉浑身一震,猛地推开柳氏:"那她为何不揭穿?难道...难道她早有预谋?"
你当重生的人是傻子?"柳氏扯过桌上的锦帕擦手,"当年陈夫人咽气前,拉着她的手说了什么?我虽没听见,可这小蹄子醒过来后,眼神就不一样了。"她想起前日里在祠堂遇见林栖梧的模样——那身嫁衣虽是旧的,可她抬眼时的气势,倒像是当年陈夫人站在檐下,用茶盏底敲着廊柱骂她"上不得台面"。
林婉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她踩着我往上爬!"
柳氏走到妆台前,拨弄着鎏金点翠的头面。镜中映出她眼角的细纹,她突然笑了:"当年陈夫人怎么死的?不过是喝了盏放了曼陀罗的参汤。这府里的规矩,嫡女出嫁前要给生母敬茶。你说...要是镇北王府突然传来消息,说林侧妃不孝,在茶里下了毒?"
林婉瞳孔骤缩:"母亲是说...拿陈夫人的旧案做文章?"
陈夫人的牌位还在祠堂里供着。"柳氏指尖划过妆台边缘的雕花,"当年验尸的王稳婆被我打发去了庄子,现在只要...让王稳婆改个口,说陈夫人是被亲生女儿毒杀的..."她侧头看向林婉,"萧凛最恨不孝之人,到时候就算林悦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林婉攥着帕子的手渐渐松开,眼底浮起狠厉:"可王稳婆现在在城南的庄子里,听说她孙子病了,急着用钱..."
"春桃。"柳氏喊了声,"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送到城南庄子。就说...老夫人念着王稳婆当年的辛苦,让她给孙子请个好大夫。"
春桃应了声,刚要退下,林婉突然喊住她:"等等。"她从腕上褪下那只裂了纹的翡翠镯,"把这个也给王稳婆。就说...这是当年陈夫人赏她的,让她留个念想。"
春桃接过镯子,瞥见那道裂痕,心头一跳——这镯子是林婉上个月生辰时,丞相特意从南边捎来的,她宝贝得连洗澡都不肯摘。如今为了对付林栖梧,竟说给就给了。
柳氏望着林婉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窗外的石榴树被风掀起几片叶子,落在她脚边,红得像血。她想起二十年前初入相府时,也是这样的夏天,陈夫人捏着她的手,把滚烫的茶盏按在她手背上:"妾室就是妾室,永远别想爬到主母头上。"
现在,她的女儿要替她报仇了。
林婉站在廊下,望着西沉的夕阳。天边的火烧云像极了那日林栖梧上花轿时的红盖头,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摸了摸发间的珍珠簪,那是萧凛还未定亲时,她特意让绣娘仿着画本上的样式绣的——当时她以为,这簪子会戴在自己的喜服上。
姑娘,该去给夫人敬茶了。"春桃捧着茶盘过来,"夫人今日晌午吃了甜糕,说要喝你新得的碧螺春。"
林婉接过茶盏,指腹摩挲着盏身的冰裂纹。碧绿色的茶汤里浮着几片茶叶,像极了林悦那日在花轿里的眼神——清凌凌的,却藏着把刀。
春桃。"她突然开口,"你说...要是林栖梧死了,这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是不是该归我?"
春桃没敢接话,只垂着头替她理了理裙角。林婉望着茶盏里的倒影,轻声笑了:"萧凛那样的人物,本该是我的。她既然敢抢,就得付出代价。"
晚风掀起她的裙角,吹得廊下的铜铃叮当响。林婉望着远处丞相府的朱漆大门,眼底的阴鸷像团化不开的墨。她知道,今夜过后,镇北王府的那顶红轿子,就要变成送葬的白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