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卷着几片枯梧桐叶扑进丞相府正厅,撞在鎏金香炉上发出轻响。林婉捏着手里的拜帖,指节发白,面前案几上的汝窑茶盏已凉透,茶沫在盏底聚成深褐的团,像极了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二姑娘,庄子上的张管事又来催了。"外头小丫鬟掀帘进来,声音发颤,"说是秋租收不上来,佃户们闹着要减租,还说...还说去年的租银少了三成,要找老爷理论。"
林婉猛地站起,绣鞋后跟重重磕在青砖上。她昨日才收到林栖梧安插在庄子里的细作传来的消息——那处庄子是柳氏的私产,往年多收的租银都进了柳氏的妆匣。林悦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佃户们翻出旧账,又联络了几个泼皮带头闹事。
让张管事先稳住,就说...就说我这就去回夫人。"林婉扯了扯裙角,强压下喉间的慌乱。她绕过正厅屏风,往内院走时正撞见柳氏的贴身嬷嬷王妈妈。那婆子往日见了她总堆着笑,今日却垂着眼,脚步匆匆。
妈妈这是去哪儿?"林婉叫住她。
王妈妈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哭腔:"夫人房里的翡翠匣子不见了,里头装着太后寿礼的绣样。夫人正发狠要杖毙当值的丫鬟呢。"
林婉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三日前她替柳氏去绣坊督查,分明亲眼见着绣娘将金线绣样收进那匣子。难道是...她攥紧袖口,想起昨日小翠来府里取冬衣时,那丫头往她房里多瞄了两眼。
婉姐儿站在这儿发什么呆?"柳氏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她今日穿了月白蹙金衫子,往日梳得整整齐齐的流云髻此刻散了几缕,鬓边的珍珠步摇歪在耳后,"庄子的事闹到老爷跟前了!"
林婉跟着柳氏进了东暖阁,正撞见丞相林正清捏着张状纸拍案:"荒唐!咱们林府世代清名,竟有人说我私吞佃户租银?"他抬眼看见柳氏,脸色更沉,"这庄子是你在管,怎么回事?
柳氏跪下来,指尖掐进掌心:"老爷明鉴,妾身向来奉公。许是下头人手脚不干净..."
那绣坊的事呢?"林正清又抖了抖另一张纸,"太后的寿礼用了次等金线,这要是传出去,是要砍头的!"
林婉膝盖一软,差点栽倒。绣坊是她管的,可金线是柳氏亲自从库里调的。她偷眼去看柳氏,正撞进对方阴鸷的目光里。
老爷,"柳氏突然冷笑一声,"昨日婉姐儿去绣坊待了半日,莫不是..."
"母亲!"林婉急得眼眶发红,"我去绣坊是替您查账,金线单子上盖的可是您的私印!"
够了!"林正清拍得茶盏叮当响,"你们母女俩平日里不是最会唱双簧?如今出了事倒互相推诿!"他抓起案上的状纸摔在地上,"去把庄子的张管事、绣坊的周妈妈都传来,我倒要问问,这乱子到底从哪儿起的!"
林婉看着满地散落的纸页,忽然想起前日在街角遇见的那个老妇人。她当时说能帮她查到林悦的把柄,可转头就送来了庄子的旧账副本。难道...她猛地抬头,正看见柳氏也在看她,两人眼里都腾起怀疑的火。
夫人,"外头小丫鬟又来报,"三皇子府的人来催婚帖了,说二姑娘的婚期定在腊月,要咱们交庚帖。"
林婉如遭雷击。她与三皇子的婚事是柳氏半年前替她谋的,原想等林悦在镇北王府失了宠,她便风风光光嫁过去。可如今三皇子突然催婚,分明是听说了她在府里失势,急着撇清关系。
去回了,就说二姑娘染了风寒,等病好了再议。"柳氏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目光像刀子似的剜向林婉,"好个染病,倒会挑时候!"
林婉终于忍不往,哭着扑过去:"母亲明知道我没动过庄子的银子,也没换过金线!定是林栖梧那贱人害的,她在镇北王府指使细作往咱们府里撒钉子!"
你倒会推!"柳氏甩开她的手,"若不是你当初非要逼林栖梧替嫁,能闹成这样?如今她有镇北王撑腰,咱们倒成了案板上的肉!"
林正清扶着额头跌坐在椅子里。他原以为庶女替嫁是小事,哪成想林悦像换了个人,竟在镇北王府站稳了脚。更要命的是,今日早朝时,镇北王萧凛竟递了折子,说要严查京郊庄子的租税——而林府的庄子,正属京郊。
老爷,"王妈妈捧着个檀木匣子进来,"在二姑娘房里的妆奁底下找着了翡翠匣子。"
林婉只觉血液都冻住了。那匣子分明是她昨日亲手锁在柳氏房里的暗格里,怎么会出现在她房里?她转头看向柳氏,正见那女人用帕子掩着嘴咳嗽,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光。
婉姐儿这是?"柳氏扶着王妈妈的手站起来,"咱们娘俩还分什么彼此?许是你替我收着,倒忘了。"她接过匣子,指尖摩挲着盒盖上的纹路,"只是这绣样要是迟了,太后那儿..."
够了!"林婉尖叫着掀翻了旁边的花几,青瓷花盆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到柳氏鞋尖,"你早就算计好的是不是?你嫌我碍事,想把所有罪名都扣在我头上!"
林正清看着满地狼藉,突然觉得这处他住了二十年的宅院陌生得可怕。往日里柳氏温柔,林婉乖巧,如今却像两只斗红了眼的母兽。他想起前日在街头遇见的林悦,那姑娘穿着镇北王妃的翟衣,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原来他早就错了,错把珍珠当鱼目,把毒草当鲜花。
都给我滚!"林正清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疲惫,"各自回房思过,没有我的话不许出门。"
林婉哭着跑出去,裙角扫过满地碎瓷。柳氏整理着鬓发,临出门时回头看了眼瘫在椅子里的丈夫,嘴角勾起冷笑。她早该想到,林栖梧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可她更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林婉,竟也成了威胁。
秋风吹得廊下的铜铃叮当响,丞相府的朱漆大门外,两个小丫鬟正蹲在墙角说话:"听说二姑娘房里搜出了夫人的翡翠匣子?""嘘,我还听说庄子的佃户要联名状告老爷呢!"
林婉躲在假山后,听着这些议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突然想起林悦上花轿前看她的眼神,那时候她以为是怨恨,如今才明白,那是看将死之人的怜悯。
小姐,"贴身丫鬟小桃捧着披风追过来,"外头凉,您..."
闭嘴!"林婉甩开披风,"去把我妆奁里的那支金步摇拿出来,我要去求父亲..."
小姐,"小桃欲言又止,"方才夫人房里的嬷嬷说,老爷把库房的钥匙收走了,连您房里的私账都被拿去查了。"
林婉只觉天旋地转,扶住假山石才没栽倒。石缝里的野菊被她碰得东倒西歪,黄花瓣落了她满袖。她忽然明白,林栖梧的布局从来不是一刀致命,而是像温水煮青蛙,先乱了她们的阵脚,再断了她们的退路。
而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