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斜斜洒在青石板上，将满地碎金般的光斑投在镇北王府西跨院的朱漆门框上。林栖梧放下手中的账本，指节抵着额角轻轻揉了揉——这是她今日第三次翻到柳氏陪嫁庄子的田契记录，上头的数字总在她眼前晃，像团理不清的乱麻。

姑娘，王爷往这边来了。"小翠掀开门帘，绣着缠枝莲的袖口带起一阵风，将案头未收的纸页吹得簌簌作响。

林栖梧指尖一紧，按住被吹起的那张密报。这是昨日暗卫送来的消息，说丞相府的账房近日频繁往城南钱庄跑，柳氏的陪嫁银钱竟有三成不翼而飞。她原以为是自己在丞相府安插的细作起了作用，可细作回报说，那些银钱不是被转走，倒像是被"查"走了——钱庄的人见了盖着户部大印的文书，连账本都不敢多翻。

脚步声渐近。林栖梧抬眼时，萧凛已立在门口。他着玄色锦袍，腰间玉牌随动作轻撞，发出清越的响。许是刚从演武场过来，发间还沾着星点草屑，眉峰微挑，目光落在她案头的账本上："林夫人倒是勤勉，这都看了一上午。"

林栖梧将账本推到一旁，起身福了福："不过是些闲账。"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腰间那枚刻着"镇北"二字的虎符，"倒是王爷，今日怎得空来西院？"

萧凛踱步到她案前，指尖掠过那叠被风吹乱的纸页。最上面一张是丞相府各房月例的记录，林婉的名字下被红笔圈了个重重的圈——昨日刚有消息说，林婉房里的丫鬟当街与人争执，被巡城卫逮了去，偏生那丫鬟怀里还揣着半块从库房顺来的和田玉。

本王昨日去了趟户部。"萧凛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落在青瓦上的雨，"听说柳氏名下的钱庄最近不太安生。"

林栖梧心尖一跳。她早该想到的——户部尚书是萧凛的旧部，当年镇北王戍边时救过他全家性命。能让钱庄乖乖交账本的，除了萧凛，再无旁人。

王爷......"她喉间发紧，"这些日子丞相府的乱子，可是......"

林婉昨日去报国寺上香，马车压了卖花担子。"萧凛截断她的话，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素银簪子上，"卖花的婆子是巡城卫陈统领的丈母娘。"

林栖梧突然就笑了。她想起三日前林婉的珊瑚镯子被查出来是前太子妃的旧物，想起五日前柳氏的陪嫁庄子突然闹起虫灾，连户部的农司都派人去"勘验"——这些看似巧合的乱子，原是萧凛在暗中织了张网。

王爷为何帮我？"她问，声音轻得像落在窗棂上的蝶。

萧凛转身看向窗外。秋风吹得梧桐叶打着旋儿往下落，有一片恰好落在他肩头。他伸手拂去，侧过脸时，眼底似有碎金在流动："本王不喜欢被人当枪使。"

林栖梧一怔。前世她替林婉上花轿，原是柳氏骗萧凛说林婉才是嫡女，萧凛被蒙在鼓里娶了她；今生她主动上轿，萧凛虽未多问，却也该早看出其中蹊跷。

那日在新房，你说'林婉的手生不得冻疮'。"萧凛的声音更低了，像是怕惊碎什么，"本王让人查了丞相府的旧账。林夫人十岁那年，替庶妹挨了三记家法，在祠堂跪了整夜。"

林栖梧的指尖微微发颤。她原以为萧凛只是好奇，却不想他连这些陈年旧事都查得清楚。前世她在镇北王府孤寂而终，连个替她收尸的人都没有；今生不过是主动上了花轿，竟换得他这般用心。

王爷......"她喉咙发涩，"这些事，原不该劳烦您。"

该。"萧凛突然伸手，替她将垂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他的掌心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擦过她耳垂时，烫得她心尖都颤了，"林夫人替本王挡过一次算计，本王总得还回来。"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林栖梧望着他眼底未褪的认真，忽然想起昨日暗卫送来的另一条消息——柳氏今日晨起时，发现妆匣里的东珠少了三颗，而那匣子的锁，是镇北王府暗卫常用的"梅花扣"。

王爷可知，柳氏今日要去慈宁宫陪太后用茶？"她忽然轻笑，指尖点了点案头那本记着东珠来源的账册，"她妆匣里的东珠，原是三年前从南方盐商那里收的好处。"

萧凛挑眉，眼底浮起丝兴味："林夫人想如何？"

太后最厌贪墨。"林栖梧将账册推到他面前，"若有人能在太后跟前提一句......"

本王让陈公公递句话。"萧凛伸手将账册收进袖中，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将她案头的纸页吹得哗哗响，"林夫人且看，明日丞相府的门槛，会不会被内务府的人踏破。"

林栖梧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角。风里飘来几缕沉水香，是萧凛身上惯带的味道。她忽然想起前世临终前，萧凛站在她床前，手里攥着那封揭露林婉阴谋的血书，眼里的痛色几乎要将她灼穿——原来有些错过，不过是因为当初的自己，连递给他那封血书的勇气都没有。

"姑娘，茶凉了。"小翠端着茶盏进来，见她望着门口发怔，抿嘴笑，"王爷今日瞧着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林栖梧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是变了。"

窗外，最后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进廊下的青石缸里。缸中锦鲤受惊，"扑棱"一声溅起水花，倒将那叶儿托得更稳了。

她望着那片叶儿，忽然就想起萧凛方才说的"还回来"。原以为重生是她一人在泥里挣扎，却不想有双有力的手，正悄悄托住她的背。

这一次，她的复仇，不再是一个人的仗剑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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