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暮春的风裹着海棠香钻进镇北王府的西花园，林栖梧立在缀满粉白花瓣的树下，指尖轻轻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看着它在掌心投下半枚月牙似的影子。身后传来青石板被靴底碾过的轻响，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萧凛来了。

这株垂丝海棠开得正好。"萧凛的声音比往日柔和几分，停在她身侧时，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林栖梧偏头看他，见他目光正落在她发间——那里别着一支前日她亲手做的银海棠簪，碎钻在花蕊处闪着星子似的光。

王爷今日得空？"林栖梧将花瓣拢进袖中，转身时裙角扫过他的玄色锦袍。自上次在书房共商对付丞相府的计策后，萧凛往她院子里来的次数多了些，有时是送两盆新得的墨兰，有时是带盏从南域进贡的琉璃灯，说是"王妃屋里该添些亮堂物事"。

萧凛抬手折下一枝开得最盛的海棠，递到她面前："昨日去演武场，阿大说王妃这两日总往西边跑。"他说的阿大是他的亲卫统领，跟了他十年，最是眼尖。林栖梧想起昨日在西墙根瞧见几株野菊，想着移到自己院里，倒被阿大看了去。

原是我多嘴。"萧凛见她挑眉，耳尖微微发烫，又补了句，"他说王妃蹲在地上拨弄野草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在将军府养的那只狸花猫

林栖梧噗嗤笑出声。她重生前虽也见过萧凛，却总隔着层层宫闱规矩，那时的镇北王是京城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罗"，谁能想到他竟会记得养过的猫？

王爷小时候倒爱养这些？"她接过海棠枝，指尖扫过湿润的花萼，"我倒记得，上辈子...不，从前在丞相府，总听人说镇北王院里连棵花树都没有，全是兵器架。"

话出口她便有些懊恼。重生之事她从未对萧凛提过，只说"从前糊涂，如今想通了"。可此刻春风熏得人倦，连话头都软了三分，竟险些说漏嘴。

萧凛却似未察觉她的慌乱，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从前总觉得花啊草啊的，不如刀枪实在。"他的指腹擦过她耳垂，"可自从王妃进了门，本王倒觉得，这院里有了活气儿。"

林栖梧的心跳漏了一拍。风突然大起来，吹得满树海棠簌簌落，像下了一场粉白的雨。她望着萧凛眼底翻涌的温柔，忽然想起半月前那夜——她为查柳氏私通外男的证据，在雨里蹲了大半个时辰，回屋时浑身湿透。第二日晨起，她屋里的炭盆烧得旺旺的，案头还摆着碗用金盅盛着的驱寒汤，汤底沉着两粒蜜枣，甜得人心尖发颤。

那日的汤..."她轻声开口。

是本王让厨房炖的。"萧凛接得极快，像是怕她问下去，又像是急于承认，"你总爱往那些阴湿地方钻，若真病了，谁替本王治府里那些不长眼的奴才？"

林栖梧垂眸掩住笑意。她当然知道那日的汤不是巧合——自她惩治了几个刁难她的婆子后，萧凛虽未明说，却总在她需要时递上助力。前日她要查丞相府往江南运私盐的账册，不过在他面前提了句"书吏手生"，第二日便有个极会查账的老管家被"恰好"派到她院里。

王爷可知道，昨日我在丞相府安的线人传来消息？"她故意转移话题，想看他慌张的模样，"柳氏偷偷给林婉备了去南诏的马车，说是...说是怕林婉受牵连。"

萧凛果然敛了笑意，眉峰微蹙："本王已让阿三带人守在城门。"他从袖中摸出个锦盒，打开来是对翡翠耳坠，"昨日在珠宝行瞧见这对'并蒂莲'，想着你戴合适。

林栖梧盯着那对耳坠，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萧凛的手生着薄茧，是常年握剑的痕迹，此刻却因她的触碰微微发颤。

王爷可知我为何总急着对付丞相府？"她仰头看他，海棠花瓣落在她肩头，"上辈子我被林婉推下枯井时，最后看见的就是她戴着这对并蒂莲。"

萧凛的瞳孔骤缩。他从未听她说过这些，只当她是受了委屈要讨回公道。此刻方知，原来她的恨意里裹着那么深的血与痛。

是本王来迟了。"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若早知道你受了这些苦..."

不迟。"林栖梧打断他，指尖轻轻抚过他喉结，"现在便很好。"她想起重生那日暴雨倾盆，她站在丞相府的偏院里，看着林婉穿着她的嫁衣上了花轿，那时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要活在阴沟里。可如今，她有了萧凛，有了镇北王府的底气，连吹过的风里都带着甜香。

风停了，海棠花雨渐歇。萧凛弯腰拾起落在她脚边的花瓣，别在她鬓间："明日带你去城外看桃花。"他声音低哑，"本王从前不爱看这些，可你说想看，便去。"

林栖梧望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眼眶发酸。她上辈子活了二十年，从未被人这样郑重地放在心尖上过。如今有萧凛的体温透过锦袍传来，有海棠香裹着他的沉水香，她终于敢信，这一世的命，是真的改了。

好。"她笑着应下，"我要穿那身月白的衫子，你...你也穿那件青纹的，我们站在桃树下，定比花还好看。"

萧凛喉结滚动，将她轻轻拢进怀里。远处传来丫鬟们的嬉闹声，说东院的芍药开了，要请王妃去赏。他却充耳不闻，只将下巴抵在她发顶，低低道："比花好看的，从来都是你。"

林栖梧闭了闭眼，将脸埋在他胸前。暮春的阳光透过海棠叶洒下来，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织了层金纱。她知道，从今日起，镇北王府的春天，才算真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