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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警报

樱花树下的病历本

程远的公寓比林初夏想象中要整洁,却也比想象中冷清。

门厅的衣帽架上只挂着一件深灰色风衣,鞋柜里整齐摆放着三双皮鞋和一双拖鞋。没有多余的杂物,没有生活气息,就像一间精心布置的样板房。

"请进。"程远弯腰想换拖鞋,却突然踉跄了一下。

林初夏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别动!"她强硬地按住他的肩膀,蹲下身帮他解开鞋带。程远的脚踝瘦得惊人,她能清晰地摸到凸出的骨节。

"药箱在哪里?"她抬头问道。

程远指了指客厅角落的柜子:"第二层。不过卧室床头柜还有一瓶备用的..."

不等他说完,林初夏已经冲向柜子。她翻出药瓶,倒了一杯温水,回到程远身边时发现他已经自己挪到了沙发上,正闭着眼睛深呼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几片?"她拧开药瓶。

"两片就够了。"程远睁开眼,接过药片和水杯,手指轻微颤抖着。

林初夏注视着他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颈侧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五年前那个在篮球场上奔跑的少年,如今连喝一口水都需要停顿喘息。

"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她突然说,转身走向浴室,不想让程远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

浴室同样整洁得近乎冷漠。纯白的毛巾,单一的沐浴露,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林初夏打开药柜想找浴盐,却发现上层整齐排列着七八个药瓶。她随手拿起一个,标签上写着"吗啡缓释片——剧毒,严格遵医嘱"。

她的手一抖,药瓶差点掉进洗手池。

"需要帮忙吗?"程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初夏迅速把药瓶放回原处,强作镇定地拧开水龙头:"不用,水温刚好。你...你经常吃止痛药?"

身后沉默了几秒。

"偶尔。"程远轻声回答,"晚上比较难熬。"

林初夏没有追问,只是悄悄记下了那些药名。她帮程远调好水温,走出浴室时发现他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坐在沙发上。单薄的布料勾勒出他消瘦的背部线条,肩胛骨像两片即将刺破皮肤的刀刃。

"你应该多吃点。"她忍不住说。

程远笑了笑:"公司的营养师也这么说。"

"我是认真的。"林初夏坐到他身边,伸手想解开他的衬衫纽扣,"让我看看你现在什么样。"

程远条件反射般抓住她的手腕,但很快又松开了。他垂下眼睛,任由林初夏解开他的衣扣。

衬衫滑落,露出他苍白的胸膛。肋骨根根分明,左侧胸口有一道长约十厘米的手术疤痕,周围散布着几个小小的圆形疤痕,像是电极留下的痕迹。最触目惊心的是他手腕内侧的淤青和针眼,新旧交织。

林初夏的呼吸停滞了。她轻轻抚摸那道手术疤痕:"这是..."

"去年做的心脏辅助装置植入术。"程远平静地说,"效果不太好,后来取出来了。"

"这些呢?"她的指尖颤抖着触碰那些小圆疤。

"实验性治疗。"程远简短地回答,然后突然抓住她的手,"别看了,初夏。我不想你记住我这个样子。"

林初夏固执地摇头,继续检查他的身体。当她碰到他左侧肋骨下方时,程远猛地瑟缩了一下。

"这里疼?"她问。

程远点点头:"肝淤血。心脏功能不好会导致...很多并发症。"

林初夏咬住嘴唇,轻轻抱住他,不敢用力,仿佛拥抱一具易碎的玻璃雕塑。程远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和长期病痛带来的微凉,但心跳声依然熟悉,咚、咚、咚,像遥远的鼓点。

"洗澡吧,水要凉了。"她最终说道,帮他重新系好纽扣。

等程远进了浴室,林初夏立刻拿出手机,拍下药柜里那些药瓶的照片。然后她开始探索这间公寓,试图拼凑出程远这五年真实的生活。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整面墙都是医学书籍和研究论文,书桌上堆满了资料和设计图纸。她走近查看,发现全是关于心肌纤维化和人工心脏的研究。一台笔记本电脑开着,屏幕上是一个复杂的三维心脏模型。

林初夏随手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标着日期的病情记录。最新的一份是三天前,写着:"EF值降至28%,夜间端坐呼吸加重,考虑肺动脉高压进展..."

浴室水声停了。她赶紧关掉文件,假装在整理书桌。

"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程远站在门口,头发还滴着水。他换上了家居服,宽松的棉质上衣依然掩盖不住消瘦的身形。

林初夏决定诚实:"你在研究自己的病?"

程远用毛巾擦着头发走进来:"嗯。久病成医,加上我的专业背景,就想试试能不能..."他顿了顿,"给自己争取点时间。"

"有进展吗?"

"理论上可行。"程远指向屏幕上的心脏模型,"我在设计一种新型人工心脏辅助装置,比现有的更小巧,更适合纤维化心脏。但动物实验阶段遇到了瓶颈。"

林初夏注意到他谈到研究时眼睛亮了起来,语速加快,像是暂时忘记了病痛。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间公寓如此冷清——程远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场与死神的赛跑中。

"你需要团队。"她说,"资金、实验室、专业人员..."

"恒远科技就是为此成立的。"程远微笑,"只不过员工们不知道老板是他们的头号实验对象。"

林初夏心疼得说不出话。她看着书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旁边放着半杯冷掉的咖啡和几片吃了一半的吐司。这就是程远日常的生活——疼痛、研究和绝望中的一丝希望。

"从今天开始,你有了我。"她宣布道,"首先,你需要吃一顿正经晚餐,然后按时睡觉。"

程远挑眉:"你确定要住在这里?"

"非常确定。"林初夏拿出手机,"我现在就叫车回家拿行李。"

程远想说什么,但一阵咳嗽打断了他。他扶着书桌弯下腰,林初夏立刻上前拍他的背。当咳嗽平息时,她注意到他悄悄将染血的手帕塞进了口袋。

"我去帮你拿行李。"程远喘息着说。

林初夏摇头:"你休息。给我钥匙就行。"

程远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递给她:"楼下有24小时超市,可以买些...女性用品。"他耳尖微微发红,"客房已经准备好了,虽然很久没用..."

"谁说我要睡客房?"林初夏接过钥匙,故意说道,"病人需要24小时监护,记得吗?"

程远愣住了,随即失笑:"林初夏,你..."

"我什么我?"她踮起脚尖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五年前你甩了我,现在得听我的。"

叫的车到了。林初夏匆匆离开,回头从电梯缝里看到程远仍站在门口,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孤独而挺拔。

三小时后,当林初夏拖着行李箱回到程远家门口时,已经接近午夜。她轻轻敲门,没有回应。担心之下,她用钥匙开了门。

公寓一片漆黑,只有书房透出微弱的光亮。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推开门,看到程远伏在书桌上睡着了,脸颊贴着键盘,眼镜歪在一边。电脑屏幕还亮着,是一封写给某位国际心脏病专家的邮件,写着"恳请您看一下附件中我的最新研究数据..."

林初夏心疼地叹了口气,正准备叫醒他,突然听到程远在梦中呢喃:"初夏...别走..."

她的心猛地揪紧了。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发现他额头滚烫。程远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像个渴望温暖的孩子。

"傻瓜..."她轻声说,决定不叫醒他。

林初夏轻手轻脚地从卧室拿来毯子给他盖上,然后开始整理房间。在收拾散落的文件时,她发现书桌最下面的抽屉没有完全关好。出于好奇,她拉开抽屉,里面是一本相册和一个标着"止痛药"的盒子。

她先打开了盒子,倒吸一口冷气——里面是各种强效止痛药,有些药瓶已经空了。而相册里的内容更让她震惊:全是她的照片。有她在公司楼下等车的,有她在咖啡馆看书的,甚至有几张明显是偷拍的,她在超市购物,在公园散步...照片上的日期跨度长达五年。

最后几页是他们在大学时的合影,程远小心翼翼地在每张照片旁写了备注:"初夏21岁生日"、"初夏在图书馆睡着"、"初夏第一次做蛋糕,失败了但很可爱"...

一滴泪水落在照片上。林初夏赶紧擦干,将相册放回原处。她蹲在熟睡的程远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这只曾经为她弹吉他、写情书的手,如今瘦得能看到淡蓝色的血管,却依然温暖。

"我再也不会走了。"她低声承诺,尽管知道他听不见。

第二天清晨,林初夏被一阵压抑的呻吟声惊醒。她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昨晚她最终没忍心叫醒程远,自己在客厅凑合了一夜),循声冲向书房。

程远蜷缩在地板上,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按住胸口,全身被冷汗湿透。药瓶打翻在一旁,几片白色药丸散落在地。

"程远!"林初夏跪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捡起药片,"吃几片?"

程远痛苦地摇头,牙齿打颤:"没...没用...叫...救护车..."

林初夏立刻拨打了120,然后按照接线员的指示,帮程远调整为侧卧位,松开衣领,监测呼吸。他的心跳快得吓人,呼吸浅而急促,嘴唇开始发青。

"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她握紧他的手,声音颤抖却坚定。

程远的眼睛半闭着,睫毛上沾着冷汗。他挣扎着想说些什么,但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他弓起背,无声地尖叫。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门铃终于响了。林初夏冲去开门,两名急救人员推着担架进来。他们熟练地为程远接上监护仪,林初夏看到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曲线和不断闪烁的警报。

"室速,快变成室颤了!"一名急救员喊道,"准备除颤!"

林初夏被请到一旁,眼睁睁看着他们撕开程远的衣服,贴上电极片。"清场!"随着一声喊,程远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

一次,两次...

第三次电击后,监护仪上的曲线终于恢复了相对正常的节奏。

"暂时稳定了,但需要马上送医院。"急救员对林初夏说,"您是家属吗?"

"我是他..."她停顿了一秒,"未婚妻。"

"那请跟我们一起走吧。"

在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中,林初夏紧握着程远冰凉的手,看着他被氧气面罩覆盖的苍白面容。监护仪的滴答声是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信号。

"别怕,"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程远还是自己,"我在这里。"

程远微微睁开眼睛,目光涣散,但他似乎认出了林初夏,手指微弱地动了动,勾住她的指尖。

救护车驶向医院,晨曦透过车窗照进来,在林初夏泪流满面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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