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的冷气钻到骨头缝里,我扶着停尸柜站起来,腿肚子直打颤。手里那半块奶糖黏糊糊的,糖纸沾着血和汗,快要看不清上面印的小熊图案。外面走廊乱糟糟的,好像有人在找我,脚步声、护士站的呼叫器响成一片。我得找个地方待会儿,一个能让这颗闹腾的心脏安静点的地方。胸口的绷带全红透了,每走一步就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肋骨往下淌,痒痒的。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指示灯闪着绿光,像苏晴以前总爱买的那种星星挂灯。我推开安全门,楼梯间里的风裹着雨味灌进来,我打了个哆嗦,突然想起七楼天台。那是我们以前的秘密基地。那时候我陪她值夜班,总能在凌晨溜上天台抽烟。她总抢我的烟叼在嘴里,却不点火,光用手指转着玩,说要替我尝烟味儿。"林默你看,那边的霓虹灯在雨里会哭。"她指着远处的广告牌,雨丝把光晕染开,确实像谁哭花的脸。我摸着墙往上爬,每级台阶都像是灌了铅。右手的伤口扯开了,昨天刚缝的线大概崩开了,血顺着指尖滴在灰色的水泥地上,连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红链子。苏晴以前画画总用这种颜色,她说这是"活着的红色"。天台的铁门没锁,一推就开了。雨更大了,灰色的天压得很低,把整座城市都罩在一块湿冷的布里。晾衣绳上还挂着几件病号服,被风吹得鼓鼓囊囊的,像几个吊死鬼在跳舞。雨点砸在身上疼,砸在脸上更疼,可我不想躲。胸口的心脏跳得太吵了,吵得我头疼。苏晴你能不能安静点?你都走了还这么折腾我。"先生!您不能在这儿!"两个穿护士服的小姑娘追上来,声音发着抖。其中一个抓住我的胳膊,她的手很凉,指甲掐进我胳膊上的肉里。"放手。"我听见自己说话,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她们不仅没放,反而抓得更紧了,另一个还去拉我的病号服领口。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苏晴的声音在耳朵边炸开:"别碰他!"那声音尖得像玻璃碎了,跟她以前护着我的时候一模一样。有次在酒吧有人找茬,她也是这么喊的,明明自己吓得腿肚子都转筋了。我猛地甩开她们,劲儿大得自己都吓一跳。两个护士被我甩在地上,其中一个的发卡掉了,黑色的卡子滚到积水里,"叮当"响了一声。我反手锁上天台门,背靠着冰凉的铁皮滑坐在地上。雨水顺着手心流进嘴里,咸的,跟眼泪一个味儿。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右手还在流血,染红了半块奶糖。糖纸被泡软了,开始掉色,把苏晴的名字晕成一片模糊的红。三年前在大学门口的便利店,她也是这么剥开一块奶糖塞我嘴里。那天我刚跟家里吵架,饭都没吃就跑出来了。她兜里掏了半天才摸出这块糖,包装纸都皱巴巴的。"甜吗?"她仰着脸问我,阳光照得她眼睛发亮,像落了两颗星星。"甜。"我含着糖说不出囫囵话,就觉得这辈子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现在这半块糖被我攥在手心里,黏得像块嚼过的口香糖。我忽然想起苏晴消失前的晚上,她趴在我怀里哭,非要我吃她带来的糖。"吃一块,求你了。"她往我嘴里塞,我躲开了,说医院的消毒水味还没散,吃什么都没味儿。早知道那是最后一次,我就算把整盒糖都咽下去也愿意。雨落在积水里,溅起一圈圈的涟漪。我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那人头发贴在脑门,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像刚从地狱爬回来。苏晴要是看见我现在这怂样,肯定要笑我没出息。她总说我像个刺猬,碰一下就扎人,其实内心软得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对着水面上的倒影说话,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胸口突然一阵钻痛,像是苏晴在里面踹了我一脚。我摸着心口骂:"你还敢踢我?苏晴你这个混蛋..."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怎么都止不住。我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个偷来的听诊器,管子还湿着,往耳朵里一塞,冰凉的金属头按在胸口。"咚...咚...咚..."心跳声透过塑料管子传进耳朵,一声比一声响,震得耳膜疼。这声音真的是苏晴的。她以前趴我胸口听的时候,总说我的心跳像打鼓,吵得她睡不着。现在换我听她的心跳了,可怎么听都觉得太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