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纸上是幅没完成的素描——熟悉的海岸线，白色的灯塔，还有远处模糊的船影。那是我们说好要一起去的滨海小镇，她说要在那里买间能看见海的小房子。笔尖停在浪花的位置，线条突然变得杂乱无章，像是被人用力划过。
画的右下角有她的签名，还有日期——比她"消失"那天早三个月。我把画纸翻过来，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笔画深深陷进纸里："林默生日惊喜，一定要画完。"
我的呼吸一下子停了。
三月十六号，是我的生日。她消失前一个月，就是我的生日。如果她早就计划好要离开，为什么还要准备生日礼物？为什么还要画这幅我们约定好的海景？
愤怒像冰锥一样扎进心口。我把画纸揉成一团，刚想扔出去，手指却僵住了。纸团里好像夹着什么硬东西。我小心翼翼地把纸展开，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日期正好是她开始变得冷淡的那段时间。收费项目那一栏写着：心脏彩超，心电图，心肌酶谱检测。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阳台的风灌进来，吹得我后背发凉。这不是普通的体检项目，苏晴为什么要做这些检查？她那时候说胸口疼，我以为只是护士工作太累...
客厅的书架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个老式的木质书架，第三层摆着好几本医学书，看起来比周围的言情小说格格不入。我走过去抽出最厚的那本——《心脏外科学前沿》，封面上还用便利贴写着笔记。
"扩张型心肌病...特征为左心室或双心室扩大伴收缩功能障碍..."我的手指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娟秀却有力，有些段落被红笔反复圈画。再翻几页，夹着几张打印的论文，题目是《特发性扩张型心肌病的遗传标记研究》。
"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翻开下一本书。书里掉出几张手写的笔记，记录着各种症状和数据："劳力性呼吸困难+15天""夜间阵发性呼吸困难3次/周""双下肢水肿..."
这些专业术语像一把把小锤子，敲打着我的太阳穴。我拿起手机搜索"扩张型心肌病"，屏幕上弹出的解释让我的血液几乎冻结——"一种原因未明的原发性心肌疾病...临床表现为心脏扩大、心力衰竭、心律失常...预后差，确诊后5年生存率约50%..."
我跌坐在沙发上，手里的医学书滑落在地。苏晴不是护士吗？她为什么研究这种罕见心脏病？难道...难道这些症状是她自己的？
卧室的门半掩着，我像被磁石吸引一样走过去。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蓝色格子床单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放着我们的合影。
照片里的她笑得灿烂，靠在我肩膀上。而站在她身边的我，却被人用剪刀整齐地剪掉了，留下一道惨白的边缘。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把相框狠狠摔在地上，玻璃四分五裂。七年前那句"我们不合适"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可现在这些医学笔记，这些检查单，这幅没完成的画...所有的东西都在告诉我，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
床底下露出一个储物箱的一角，贴满了旅行贴纸。我跪在地上把箱子拖出来，灰尘呛得我直咳嗽。打开盖子，里面是苏晴珍视的东西：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戴的发夹，我送她的第一只毛绒熊，还有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封面是深蓝色的，我记得这个本子，她说要写满我们的故事，到老了再一起看。我翻开本子，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今天林默给我做了番茄炒蛋，盐放多了，可我还是吃完了，他紧张的样子好可爱。"
"林默说要努力工作，早日买房娶我。靠在他怀里的时候，我听到自己心跳得好快，好像要飞出来一样。"
翻到中间，字迹突然变得潦草：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让我做进一步检查。我该怎么办？不能告诉林默，他最近项目刚起步，不能分心。"
"又晕倒了，幸好同事发现得早。林默打电话来时，我假装在忙，他会不会起疑心？胸口越来越疼了，晚上睡不着觉。"
然后，有几页被整齐地撕掉了，纸边还残留着撕拉的痕迹。后面的日记断断续续，直到最后一页：
"匹配成功了。原来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医生说手术成功率有50%，如果我不在了...至少我的心还能继续陪着他。"
最后几个字被眼泪晕开，墨迹模糊一片。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日记本从我膝盖滑落。储物箱最底层有个硬纸板文件夹，我伸手去摸，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卡扣。
那是个医院专用的病历袋，牛皮纸表面印着医院名称。封口处用胶带牢牢封住，上面是苏晴熟悉的字迹，黑色马克笔写着六个大字，笔画用力到划破纸背——
"不能让林默看到"
就是这几个字。七年前，她留给我的也是类似的决绝。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胸腔里那颗属于她的心脏在疯狂跳动，撞击着肋骨，一声比一声响，像是在替她呐喊。
我撕掉胶带，打开病历袋。一沓文件滑出来，最上面是份诊断证明书。
"特发性扩张型心肌病，晚期。"
诊断日期是七年前，距离她最后一次说爱我，还有整整一年半。
后面是厚厚一叠检查报告和治疗记录。每一页都像一把刀，凌迟着我的神经。我看到她一次次住院，一次次被抢救，看到医生写下"建议心脏移植评估"，看到她拒绝治疗的签字...
最后一张纸，是心脏捐献意向书。签名日期是她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的前一周。
下面还附着一张医院的通知函，收件人是我以前的地址——
"林默先生，经检测，您与器官捐献者苏晴女士配型成功，请于三日内前往我院办理相关手续..."
我的视线模糊了，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一片墨迹。原来那天我突发主动脉夹层撕裂，躺在手术台上命悬一线时，救了我的那颗心脏，竟然来自那个我恨了七年的人。
她不是不爱我，不是觉得不合适。她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不想拖累我。她假装绝情离开，是为了让我能毫无负担地接受她的心脏。她用最残忍的方式，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傻子...你这个傻子..."我瘫坐在地上，把病历紧紧按在胸口。心脏在里面剧烈跳动，疼得我喘不过气。这七年我是怎么过的？每天用工作麻痹自己，拒绝所有关心，心里装满了对她的怨恨。而她，一个人在医院里忍受着病痛，做出这个残忍却又深情的决定。
我想起那个雨夜她趴在我怀里哭，非要喂我吃她带来的糖。想起她说胸口疼，我却不耐烦地让她多休息。想起她消失前最后一个电话，背景里有医院的广播声，我却以为是她故意装的...
"对不起...苏晴...对不起..."我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积压了七年的愤怒、思念、悔恨，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原来我一直拥有世界上最深的爱，却把它当成了最深的伤害。
不知哭了多久，窗外的天已经蒙蒙黑了。我慢慢擦干眼泪，站起身环顾这个充满回忆的屋子。苏晴的气息无处不在，她的爱藏在每一个角落，只是我以前瞎了眼，看不见。
我走到阳台，拿起那幅未完成的素描。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画纸上，勾勒出海岸线的轮廓。我从画架上取下纸，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进画筒。然后把她的医学笔记和病历整理好，放进背包最里层。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屋子，我轻轻带上门。钥匙放在门垫下，苏晴以前总把备用钥匙藏在这里。
走到楼下时，撞见那位传达室大爷。他看着我手里的画筒，叹了口气："苏丫头搬走前，让我每周帮她通通风，说以后还会回来看看...我知道她回不来了，可总想着万一呢..."
"她回来了。"我摸了摸胸口，那里苏晴的心跳平稳而有力，"她一直在我这里。"
大爷愣了愣，眼眶突然红了："好...好啊..."
走出小区，晚风带着海水的咸味吹来。我抬头望向夜空，星星稀疏，却格外明亮。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助理打来的电话。
"林总，您下午的会..."
"取消所有行程，"我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帮我订一张去滨海小镇的机票，最早的一班。另外，联系一下心脏研究中心的张教授，我有些资料想请教他。"
挂了电话，我握紧背包带，里面装着苏晴未完成的梦想和研究笔记。她用生命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不能再浪费了。
胸腔里，那颗属于苏晴的心脏在轻轻跳动，像是在回应我的决心。
我迈开脚步，朝着海边的方向走去。路还很长，但这次，我不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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