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床单上割出一道金线,我盯着那道光纹看了整整三个小时。电子表在床头柜上跳成七点十分,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敲在心上——距离和苏晴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五十分钟。
照片放在枕头边,大学时期的苏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黑白相纸上她扎着马尾,右耳缺了一角。我指尖摩挲照片边缘早已磨出的毛边,突然摸到背面有凹凸不平的痕迹。翻过来一看,心脏像是被攥紧了——不知何时用指甲刻的三个字:"活下去",笔画深得划破了相纸。
七年来我每天抱着这张照片睡,怎么没发现?
浴室镜子里的男人眼窝深陷,胡茬钻出皮肤刺得锁骨发痒。我拧开冷水往脸上泼,水顺着下巴滴在水槽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抬头时看见镜中人胸口剧烈起伏,那件灰色西装就挂在身后的门把手上,像个沉默的幽灵。
"记得穿那件灰色西装,你穿灰色最好看。"苏晴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清晰得不像幻觉。
衣帽间的感应灯应声而亮,灰色西装置于防尘袋中,衣架是熟悉的樱花造型——当年和苏晴在宜家挑了半小时,她非要买这个粉嫩嫩的款式,说男人的衣柜也该有点颜色。西装标签还别在领口,价格牌上的数字被摸得模糊,像是无数个夜晚有人反复触摸过。
我解开防尘袋的拉链,指尖触到面料的瞬间突然颤抖。衣料冰凉顺滑,和记忆中苏晴皮肤的触感重叠。试穿那天她站在更衣室门口,眼睛亮晶晶地上下打量:"转个圈。"我不耐烦地转了半圈,她却突然从后面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头轻轻晃:"林默你知不知道,你认真穿西装的样子特别帅。"
领带卡在喉咙处怎么都系不好,手指笨得像不属于自己。手机在这时震动,屏幕亮起显示助理发来的信息:"张教授已确认九点会面,研究基金文件已送达医院前台。"我盯着"张教授"三个字看了几秒,才想起昨天失魂落魄时让助理约了七年前主刀的医生。
八点十五分,我站在公寓楼下等车。秋风卷起地上的梧桐叶,打着旋擦过我的皮鞋尖。空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我猛地抬头四处张望,街景却依旧是熟悉的样子——晨跑的老夫妇,卖豆浆的早餐车,穿校服等公交的学生们。
"苏晴?"我不自觉地喊出声,引得路人侧目。早餐车阿姨探出头看我:"先生要来杯豆浆吗?刚磨好的。"
车子驶入医院停车场时,电子表显示八点四十分。我拉了拉西装下摆,走向门诊大楼的脚步越来越快。消毒水味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七年了,这种味道依然让我反胃。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格外用力,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导诊台前的护士低头敲击键盘,我清了清嗓子说:"你好,我约了苏晴小姐,九点。"
护士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请问有预约号吗?"
"没有,是她联系我的。"我报出苏晴的电话号码,就是那个发彩信的未知号码。
护士在电脑上输入号码,眉头越皱越紧:"先生,系统里查不到这位苏晴小姐的预约,也没有这个电话的登记信息。"她又检查了一遍今日所有心脏内科的预约名单,"今天根本没有叫苏晴的患者。"
"不可能!"我音量不自觉提高,"她上周还给我发过信息,就在这个医院......"
"先生请您小声点。"护士的声音带着警告,"如果您坚持要找这位苏小姐,可以去服务台申请查询住院记录,但需要亲属关系证明——"
"林默?"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猛地转身。张教授站在走廊尽头,白大褂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七年不见,他头发更白了,背却依旧挺直,只是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写满惊讶。
"张教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我快步走上前,"您还记得我?太好了!您知道苏晴在哪吗?我们约了九点在这里见面。"
张教授的表情变得奇怪,他抬手摸了摸眼镜框,视线在我脸上停留许久:"小默,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身体不舒服?"
"我很好!"我抓住他的胳膊,能感觉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您告诉我苏晴在哪就行,她约我来的。"
张教授沉默地看着我,突然叹了口气:"先进我办公室说吧。"他转身走向走廊深处,白大褂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单。
诊室很小,塞满了高高的病历架。墙上挂着巨大的心脏解剖图,红色血管像蛛网般蔓延。张教授关上门,从饮水机接了杯温水递给我:"你先坐。"
我接过水杯时手指还在抖:"苏晴到底在哪?"
"小默,你看着我。"张教授蹲在我面前,语气异常严肃,"七年前,给你捐献心脏的那位姑娘就叫苏晴,对吗?"
"我知道!"我急得站起身,水洒在西装裤上晕开深色痕迹,"但她没有死对不对?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对不对?"
张教授的眼神暗了下去,他慢慢直起身走到办公桌后,打开电脑调出一份加密文件。屏幕转向我时,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和照片——苏晴躺在病床上,管子插满了她的手臂,脸色苍白得像纸。
"这是苏晴的捐献记录。"张教授的声音艰涩,"心脏捐献是器官移植中最复杂的手术之一,捐献者需要在心脏停止跳动后——"
"我看过她了!"我猛地打断他,抓起手机翻找相册,"上周在灯塔,她就站在那里!还给我发了照片!"手机却在此时自动黑屏,解锁后那些照片和短信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默......"张教授的声音带着怜悯,"苏晴在七年前的手术结束后半小时就确认脑死亡了。捐献心脏要求供体在宣布脑死亡后立刻进行器官获取,这是医学常识。"
我踉跄着后退撞到病历架,哗啦啦的响声在安静的诊室里格外刺耳。供体脑死亡后才能取心,这个知识点我从研究基金资料里看过无数次,可为什么灯塔里的苏晴那么真实?那笑声,那触感,那挥手时飘动的裙摆......
"不可能......"我捂住胸口蹲下,那颗属于苏晴的心脏跳得又重又快,疼得我几乎窒息。
"需要我帮你联系精神科医生吗?"张教授的声音遥远得像从深海传来。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门外走,推开门时听见张教授在身后喊:"你的基金文件!"管不了那么多了,此刻只想逃离这个充满白色谎言的地方。
大厅长椅上的塑料套冰凉刺骨,我蜷缩在角落盯着落地窗外。阳光很好,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世界一派祥和,只有我像个疯子一样坚信早已死去的人还活着。
右手无意识插进西装内袋,触到纸张的瞬间僵住。我慢慢掏出那叠泛黄的纸,展开时指尖抖得厉害——竟然是份病历,娟秀的字迹我认得,是苏晴的!
"活体心脏捐献实验"几个大字刺痛眼睛。页面边缘有很多潦草的批注:"同步神经连接""记忆数据提取""机体休眠期七年"。心脏监护曲线图上的波动频率几乎与我此刻胸腔里的跳动完全一致。
翻到最后一页,我的呼吸彻底停止。右下角用红笔写着:"实验体17号,苏晴。观察期七年结束,唤醒程序启动。"
"他终于发现了。"
楼上诊室的窗户半开着,张教授的声音随着秋风飘下来。我慢慢抬头望去,老人正举着电话,目光径直朝我看来。阳光照在他的白大褂上,刺眼得让我睁不开眼。
"是我,第七号观察对象进入下一阶段。"他顿了顿,嘴角勾起诡异的微笑,"对,林默已经看到病历了。"
我捏紧那份泛黄的病历,纸张边缘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胸腔里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像是要挣脱束缚。苏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