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上，跟刚才在医院时一样疯狂。窗外整个城市都浸泡在水里，霓虹灯的光晕在雨幕里散成一片模糊的光斑。我反锁办公室门，咔嗒一声轻响，在这雷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楚。手里那个从实验室带出来的笔记本被我攥得死紧，边缘的纸角硌进掌心，疼得像要嵌进去。
办公区一片漆黑，只有我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打在脸上，冷得像冰。桌上的咖啡早凉透了，杯壁上凝着一层水珠，顺着杯身滑下来，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水渍。我盯着那水渍发愣，忽然想起七年前苏晴给我泡咖啡时，也总爱在杯子底下垫张纸巾，说怕弄湿桌子不好清理。
"傻子。"我低声骂了句，声音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显得特别突兀。骂完又觉得喉咙发紧，赶紧拿起笔记本翻开。封面是深蓝色的，角落有苏晴的签名，她的字迹还是那么秀气，笔画却有些发颤，像是当时手抖得厉害。
第一页的日期是七年前的三月十七号，那天正好是我二十三岁生日。我记得特别清楚，苏晴送了我一条手工织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的，她说拆了重织七次才总算能看。那天晚上我们在出租屋吃泡面，她突然抱着我哭，说希望每年都能给我织围巾。当时我只当她是感动，现在想来，她那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心脏突然一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不是平时那种闷闷的疼，是尖锐的、带着眩晕感的痛。我弯下腰捂住胸口，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滴在笔记本上，晕开一小片墨迹，正好盖住苏晴写的"神经退化速度加快"几个字。
电脑屏幕黑了又亮，屏保是我们大学毕业时的合照。苏晴站在我左边，穿着白色连衣裙，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我记得那天她把学士帽抛得特别高，差点砸到教导主任。照片里阳光正好，可现在看过去，总觉得那笑容后面藏着什么，看得我心里堵得慌。
"密码..."我抹了把脸，把笔记本竖起来对着屏幕。右下角有个小小的密码框在闪，等着我输入。试了苏晴的生日，不对。试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日期，还是不对。屏幕上跳出"剩余尝试次数：3"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苏晴总爱叫我"心头刺青"，说我就像纹身一样刻在她心里，洗不掉了。
手指哆嗦着输入这四个字，回车键刚按下去，心脏猛地一紧，疼得我差点喘不过气。眼前天旋地转，各种画面碎片一样往脑子里涌——
消毒水味特别浓，白色的天花板，输液管一滴一滴往下掉水。苏晴坐在床边，背对着我，手里攥着一支钢笔，纸页上的"自愿捐献"四个字被她的眼泪泡得晕开了墨。我想叫她名字，嗓子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然后是医生的声音，冷冰冰的："进行性神经退化症，最多还有三个月时间。"
苏晴的声音在发抖，却故意装作平静："如果我自愿捐献心脏，能不能优先配型给林默？"
"苏晴！"我猛地大喊出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额头撞到桌腿，疼得眼冒金星，那些画面也跟着消失了。电脑屏幕亮着，密码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文件夹，上面写着：给林默。
我的手抖得厉害，连鼠标都抓不稳。文件夹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没有名字，创建时间是七年零一天前——正是我接受心脏移植手术的前一天。
双击鼠标，屏幕暗了下去，缓冲的圆圈转啊转，像我胸腔里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脏。过了大概半分钟，画面亮了起来。
是大学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苏晴坐在那里，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件浅蓝色衬衫，头发扎成马尾，额前还有几缕碎发垂下来。她好像瘦了很多，脸颊都凹陷下去了，可眼睛还是那么亮，盯着镜头，像是在盯着我看。
"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应该已经知道心脏的事了吧。"她笑了笑，右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别怪我瞒着你，林默，我害怕...我怕你知道了会不同意。"
窗外的雷声特别响，震得玻璃嗡嗡作响。我把电脑音量调大，生怕错过她的每一个字。
"医生说我的神经系统会先于心脏衰竭，"她低头抠着键盘边缘，声音越来越小，"与其让我们两颗心都停跳，不如...不如让一颗继续活着。"
雨水顺着落地窗往下流，像一道道泪痕。苏晴抬起头，眼睛红通通的，却努力挤出个笑脸："他们说记忆可能跟着神经细胞一起移植，如果你偶尔想起一些奇怪的片段，别害怕，那是我在偷偷看你。"
我的眼泪猛地涌出来，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五年来，我一直以为她是嫌我穷，嫌我病，嫌我给不了她未来才不告而别的。我甚至在她走后大病一场，醒来时医生说有人匿名捐献了心脏，我当时还在心里骂她冷血，骂她绝情。
原来我才是那个傻子。
视频里的苏晴突然凑近镜头，双手捧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像是捧着我的脸："林默，别说对不起，求你。我做这个决定，不是为了让你愧疚一辈子的。"她的声音开始发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键盘上，发出嗒嗒的声响，"你要好好活着，用我的眼睛继续看这个世界，用我的心脏...继续爱这个世界。"
画面突然颤了一下，像是有人走进来了。苏晴慌乱地擦了擦眼泪，对着镜头用力笑了笑："我该走了，林默，记得按时吃饭，少抽烟，别总熬夜..."她顿了顿，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摆了摆手，"再见。"
视频黑了下去，跳到了下一个文件。这次是医院的监控画面，日期正是我做手术那天。画面里的苏晴躺在手术台上，身上盖着绿色的手术布。有个医生走过来，把麻醉罩放在她脸上，可她摇了摇头，伸手推开了。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她...她要在清醒的时候捐献心脏？
主刀医生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他的脸——是张教授，年轻了十岁的张教授。他跟苏晴说了些什么，苏晴点点头，然后伸出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张教授把一支笔和一张纸递给她，她趴在手术台上，笔尖在纸上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心形，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手术灯亮了起来，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死死盯着屏幕，看着他们把手术刀划进她的胸膛。苏晴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右手在床单下攥成拳头，指关节都发白了，可她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啊——！"我一拳砸在电脑屏幕上，玻璃瞬间裂开一道缝，苏晴苍白的脸在裂缝里扭曲变形，像一幅破碎的画。鲜血顺着我的指关节往下滴，滴在键盘上，跟视频里苏晴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笔记本从腿上滑下来，散了一地。最后一页飘到我面前，是张心脏移植协议。受益人签名那一栏，是个模糊的红色指印，旁边用小字标注着：受体昏迷状态下按印。
我想起来了。
手术前一天，我昏迷得迷迷糊糊的，护士拿着张纸凑到我面前，说要按个手印办手续。当时我连眼睛都睁不开，随便按了一下就又昏过去了。原来那不是什么常规文件，是我亲手按了同意书，同意她把心给我。
"苏晴...苏晴..."我趴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协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一下又一下，撞得肋骨生疼。这颗心是她的，她的爱也是她的，可我呢？我这七年都干了些什么？拿着她的命换来的时间，活在对她的怨恨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显示有个未保存的号码。我盯着那个号码看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这是张教授的电话，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顺手抄的。
窗外的雨好像小了点，天边隐隐约约有了点光。我慢慢站起来，抹掉脸上的眼泪和血污，走到落地窗前。玻璃上还有我刚才砸的裂痕，透过裂痕看出去，整个城市都在晨雾里慢慢苏醒。
我拿起手机，指尖划过屏幕，停在拨号键上。苏晴，等着我，这次换我来救你。
\[未完待续\]拨号键的触感还没完全从指尖褪去，听筒里就传来了忙音。连串的滴滴声像细密的针，扎进我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血管里。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刚才那点微光彻底被墨色的云层吞没。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未保存的号码，突然想起七年前张教授打电话通知我手术成功时的声音。那时他的语气里有种奇怪的兴奋，我当时以为是医者对成功的喜悦，现在想来，那分明是猎手得手后的亢奋。
办公桌上的电脑突然发出"嗡"的一声，黑屏的显示器竟自动亮了起来。裂缝里的苏晴影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在传输的进度条，红色数字无情地跳动着——14%、15%、16%。
"谁？"我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在摩擦，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瑞士军刀。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自从苏晴离开后，我总会在贴身的地方藏点什么防身。
显示器右下角弹出一个对话框，白色的宋体字在幽蓝的背景下显得格外诡异："记忆同步率67%，心率异常，建议立即注射镇定剂。"
我一把掀翻转椅冲到桌前，键盘被撞得噼啪作响。这台电脑是昨天刚换的量子加密主机，除了我自己，根本没人能远程操控！除非...除非这个入侵者早就藏在系统里，像病毒一样蛰伏着。
进度条突然加速，跳到了89%。屏幕开始闪烁，出现了雪花点，隐约能看到几个扭曲的人形轮廓。消毒水的味道不知何时灌满了整个办公室，浓烈得让我想起七年前的 ICU。
"林总，您的咖啡。"
女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我魂牵梦萦的清甜。我的脊柱像过了电，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不可能...
僵硬地转过身，我看到苏晴就站在办公桌旁，穿着那件浅蓝色衬衫，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额前几缕碎发垂在白皙的额头上。她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蓝山的焦香混着消毒水味，直冲我的鼻腔。
"愣着干什么？"她歪着头笑，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凉了又要嫌苦了。"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苏晴的心脏。那颗七年前被取出来的心脏，此刻正因为她的笑脸而剧烈收缩。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血管里奔涌的血液，每一次搏动都在尖叫着"不可能"。
她向前走了一步，咖啡杯在我面前停下。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没有纸巾垫在底下。
"别装了。"我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张教授派你来的？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死？"
苏晴的笑容僵在脸上，就像坏掉的木偶。她的眼睛慢慢失去神采，瞳孔里映出的不再是我的影子，而是密密麻麻的代码流。桌上的咖啡突然沸腾起来，黑色的液体像活物般爬出杯口，在桌面上形成一行字："记忆屏障即将崩溃"。
"林默。"她的声音变了调，像是几百个人在同时说话，"你的身体正在排斥我。七年了，神经吻合度一直在下降..."
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落地窗上，玻璃的裂痕又蔓延开几寸。七年？他们一直在监视我？苏晴的心脏...不，苏晴的意识，一直就在我身体里？
"活体培养基..."我想起实验室那个泡在蓝色液体里的身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你们把她的身体保存了七年？！"
"同步率98%..."苏晴的影像开始闪烁，浅蓝色衬衫变成了病号服，"求你...别抵抗..."
她的手穿过咖啡杯，直直地伸向我的胸口。指尖接触皮肤的瞬间，我仿佛被扔进了岩浆。无数记忆碎片同时涌入脑海——实验室里冰冷的金属床，头顶旋转的无影灯，张教授戴着口罩的脸，还有...还有我的手术刀划开她胸膛的触感。
"啊——！"我抓住她的手腕，却抓了个空。她整个人突然炸开，变成漫天飞舞的数据碎片，纷纷扬扬地落进电脑屏幕里。进度条刚好爬到100%，弹出一行血红色的字："神经连接已重建，欢迎回来，编号734。"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还是那个未保存的号码。这次我没有犹豫，按下了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张教授苍老而沙哑的笑声，夹杂着电流的滋滋声："恭喜你，林默，或者我该叫你苏晴？你们终于...合二为一了。"
暴雨拍打着落地窗，在裂痕上汇成蜿蜒的小溪。我看着玻璃倒影里自己猩红的眼睛，突然明白过来。七年前被推上手术台的，从来都不止苏晴一个。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笑，却带着苏晴的哭腔，"容器吗？"
"不。"张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狂热，"你们是第一个完美融合的'共生体'！想想看，用她的心脏，她的记忆，加上你的身份，我们可以..."
我没有听完他接下来的话。因为就在这时，桌面上那张心脏移植协议突然自燃起来，火苗顺着我的指尖迅速爬上手臂。灼烧感如此真实，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久违的温暖，仿佛苏晴正从心脏深处抱住我。
"她在帮我。"我对着手机轻声说，玻璃倒影里的自己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左半边脸是我，右半边脸却是苏晴，"我们在帮彼此。"
火舌吞没了整个办公桌，也吞没了那句未完的话。电脑屏幕在烈焰中炸开，最后一刻我看到了七年前的监控画面——张教授站在手术台旁，手里拿着的不是手术刀，而是一个闪着蓝光的注射器，针尖对准了麻醉前的我。
手机从融化的塑料壳里掉出来，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心形的疤痕，和协议上那个模糊的指印一模一样。
办公室的消防喷淋终于启动，冰冷的水混着滚烫的火星落在脸上。我慢慢走向门口，每一步踏下，都像有两颗心脏在同时跳动。
门被推开的瞬间，外面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我知道是安保来了，也许张教授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但我不怕，因为现在的我，既是林默，也是苏晴。
而我们，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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