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像把锯子,割据了凌晨的寂静。红蓝灯光在废弃工厂的破墙上晃,把每一道裂缝都照得跟伤口似的。风卷着沙尘扑到脸上,我呛得咳起来,扶着江临的手臂更用力了些。他脑袋歪在张强肩膀上,血滴在张强校服背上,洇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池音就站在三步外,警灯扫过她脸的时候,我看见她耳后那个月牙形的淤青特别清楚,像个没长好的疤。她手里还捏着那个打火机,金属壳反着光,晃得我眼睛疼。
"警察同志!这里!"老警察挥着手跑过来,他肚子上的制服扣子崩开一颗,露出里面灰色的老头衫。年轻警察动作快,已经蹲下去摸江临的颈动脉,手指在江临脖子上按了按,又翻了翻他眼皮。
"还有气,叫救护车。"年轻警察声音挺稳,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手电筒照江临瞳孔。
"谁报的警?"老警察站起来,腰上的对讲机滋滋响。
"我报的。"池音往前一步,声音有点抖,但比我强多了,"我们晚自习回家路过这里,听见里面有动静,进来就看见他躺地上了。"
我愣了一下,脚底下的碎石子硌得慌。路过?明明是她带着我们跑来的。
"对对,路过。"张强突然抢话,声音跟吞了沙子似的,"我们三个结伴回家,正好走到这儿。"他扶着江临的手抖得厉害,江临的脑袋跟着晃,发丝上沾的血珠子掉下来,砸在我手背上,黏糊糊的。
警察的目光扫过来,我赶紧低下头。指甲掐进掌心,钥匙尖硌得肉疼。手机在口袋里发烫,后背的冷汗却冰凉,把校服都浸湿了。
"三个?"老警察数了数,"你们不是四个吗?"
池音脸色白了一瞬。"那是我 cousin,住附近,正好碰上。"她飞快地说,指了指旁边一个穿黑夹克的男生。我这才注意到那儿还站着个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刺得耳朵嗡嗡响。两个穿白大褂的抬着担架跑进来,江临被放上去的时候轻哼了一声,眼皮动了动。
"项链..."他声音跟蚊子叫似的,"照片...不能给..."
担架抬过我面前时,我看见他脖子上一道血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出来的。救护车门"砰"地关上,红蓝灯转着圈走了。
"你们三个跟我回所里做个笔录。"老警察拿出手铐晃了晃,不是要铐我们,就是个动作。"上车。"
警车后座比想象的小,我跟池音挤一块儿。安全网把前后座隔开,前面警察的后脑勺味儿都闻得见。车座是皮革的,黏在我出汗的裤子上,一挪就"刺啦"响。
"名字,年龄,学校。"年轻警察转身,手里拿个小本子。
"初夏,十七,梧桐中学高二三班。"我报得飞快,嗓子干得像砂纸。
"池音,十七,同班。"池音声音比刚才稳了,手却在底下绞着校服衣角。我记得她以前说谎就这样,初二那年我们偷偷翻围墙出去买零食,被教导主任抓住,她就这样绞着衣角说"我们是学生会查岗的"。
"说说吧,具体怎么回事。"警察把笔帽拔了,笔在纸上"沙沙"响。
"晚自习九点半放学,"池音开始编,声音不大但清楚,"我们三个一起走,走到东风路那边,张强说抄近路从废弃工厂这边走。刚拐过来就听见里面有动静,我们......"
我盯着她耳后那个月牙形的淤青。警车晃了一下,灯光扫过去,那块淤青颜色变深了,像用指甲掐出来的。
"然后就看见地上躺着个人?"警察打断她。
"嗯。"池音点头,头发垂下来盖住侧脸,"我们吓了一跳,赶紧打电话报警。"
"谁打的?用谁的手机?"
池音顿了半秒:"我用公共电话打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周围哪来的公共电话?上回陈淑云跟网友见面,我们找了三条街才找到个能用的IC卡电话。
"警官,"前面开车的老警察突然回头,"刚才那小子说,他们是听见声音才进去的?"
"是啊。"年轻警察翻着本子,"怎么了张队?"
"那报案电话里说的是'发现受害者被袭击'。"老警察咂咂嘴,"路过听见动静,跟'被袭击'可不是一个意思。"
池音的肩膀僵了一下。我往她那边靠了靠,假装没看见她手心里全是汗。车窗外,教导主任的黑色轿车疯了似的开过来,轮胎擦地的声音特别刺耳。
警车刚停稳,教导主任就冲过来,领带歪在一边,皮鞋上全是泥。"警察同志!这些孩子是不是又惹事了?"他嗓门大得吓人,酒气喷了老警察一脸,"我就知道!平时就不学好,逃课打架是常事!"
"你是他们老师?"老警察往后退了一步。
"对对,我是他们教导主任。"教导主任点头弯腰,然后突然直起腰指着我们,"肯定是他们跟人打架!把同学打成这样!我早说过......"
"受害者叫江临,是梧桐中学的吗?"老警察打断他。
教导主任愣了一下,脸色有点发白:"江...江临?高二的那个?"
老警察点点头。"您认识?"
"啊...认识认识。"教导主任搓着手,眼珠子乱转,"这孩子...平时挺老实的。"
他说话的时候掏手机,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啪嗒"一声,个黑色的东西掉地上。借着警灯光,我看得清清楚楚——是学生证,我们学校的学生证。照片上是陈淑云那张胖脸,笑得眼睛都没了。
教导主任跟被烫着似的弯腰去捡,证件夹里滑出来个东西,亮晶晶的。内存卡!折了一半的内存卡!跟江临给我的那张不一样,这张边角是圆的。
"主任,您拿着学生的学生证干什么?"我突然开口,声音自己都吓了一跳。
教导主任手抖得厉害,把学生证和内存卡一把塞进口袋,恶狠狠瞪我一眼。"要你管!学生失踪了我替家长保管不行吗?"
"陈淑云失踪了?"池音猛地站起来,头"咚"一声撞上车顶,"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教导主任冷笑一声,"她妈上周就来学校报案了。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初夏?"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根弦断了。最好的朋友?那个把我当黑中介挂网上、考试作弊还嫁祸给我的"朋友"?我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警察同志,我们还是回所里说吧。"池音拉了我一把,她的手冰凉。警车重新发动,我从后视镜里看,教导主任还站在原地,对着手机不知道在吼什么。
车开了没多远,我突然觉得口袋里硌得慌。伸手一摸,摸出张叠成小方块的纸。不是我塞进去的。我飞快地打开,上面用铅笔写着几个字:"市政厅档案室",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故意写成这样。
市政厅档案室...三号柜...池音昨晚的话突然响起来。我转头看她,她正望着窗外,路灯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初夏。"张强突然从前面警车探过头,"你校服...后面有血。"
我低头看自己后背,江临的血已经干透了,硬邦邦的像块壳。车窗外的树飞快地往后退,影子张牙舞爪的,像是要扑进来。
手机又震了一下。我低头看,未知号码发来条新短信:"江临口袋"。
我想起昨晚池音在废弃工厂翻江临口袋,掏出烟和打火机。当时太乱了,没注意她有没有拿走别的东西。
警车驶进派出所大院的时候,我把纸条塞进鞋垫底下,钥匙攥在手心里。门口的红灯一直闪,像个永远闭不上的眼睛。我知道,从踏进这个门开始,我谁也不能信了。池音,张强,教导主任...甚至昏迷的江临。
都有问题。
接待室的日光灯特别亮,照得我眼睛疼。警察给我倒了杯热水,杯子上印着"先进单位"几个字,边角都磕掉了。池音坐在对面椅子上,手还在绞衣角,耳后的月牙淤青在灯光下特别清楚。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年轻警察把笔放在桌上,"现在说清楚,对谁都好。"
我喝了口热水,烫得舌尖发麻。窗外的天慢慢亮起来,白得像张纸。我知道,等太阳完全出来,会有更多的东西藏不住的。不管他们想瞒什么,我都会找出来。为了江临脖子上的伤,为了陈淑云的学生证,也为了我自己后腰上这片干透的血迹。
我放下杯子,看着警察的眼睛,慢慢开口:"其实...我们不是路过。"
日光灯在接待室的水泥地上投下惨白的光斑,我盯着那些光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池音给我发了张照片。"
年轻警察的笔停在半空,墨水在纸上洇开个小圆点。池音突然踢了我凳子腿一下,疼得我膝盖一抽。我没看她,继续说:"就在警察来之前五分钟,照片里她举着根撬棍站在江临旁边。"
"初夏你疯了!"池音的声音尖起来,绞衣角的手停住了,"你是不是被吓坏了胡说八道?我们明明......"
"照片里的背景就是那个废弃工厂。"我打断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右上角有个破窗户,玻璃碎成蜘蛛网,跟我们进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老警察突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捏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池音那个打火机。"这玩意儿我们在尸体旁边捡到的。"他把证物袋往桌上一放,金属打火机撞得桌面"哐当"响,"只不过不是你们说的'发现受害者'的时候,是半个钟头前,有匿名电话举报有人在这里持械斗殴。"
池音的脸"唰"地白了。我看见她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下去。
"那你们为什么要撒谎说路过?"年轻警察把笔转了个圈,笔尖指向池音,"为什么不直接说你们认识江临?"
接待室的门又开了,张强被带进来,眼睛红肿,校服上的血迹干成了深褐色。"警官,我有话说。"他声音哑得厉害,看都没看池音一眼,"昨晚是池音叫我们去工厂的,她说江临有危险。"
"放屁!"池音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明明是你说陈淑云最后出现在那里!"
"够了!"老警察拍了下桌子,桌上的热水杯晃了晃,洒出几滴在"先进单位"的字上,"现在不是你们互相攀咬的时候。"他盯着张强,"你说池音叫你们去的?为什么?"
张强搓了搓脸,指节发白。"上周陈淑云失踪后,江临就不对劲,整天拿着个项链发呆。昨天下午他突然跟我说,'如果我出事,就去市政厅档案室找东西'。"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这话他也跟初夏说过,对吧?"
我全身一僵。市政厅档案室...跟我口袋里纸条上的字一模一样。
"然后池音就找到我们,说江临被人威胁了。"张强继续说,声音越来越低,"她说她收到短信,让我们晚上去工厂救江临。"
"什么短信?"警察追问。
"删掉了。"张强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她说怕被跟踪,看完就让我们都删了。"
池音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接待室里特别瘆人。"你们都信他?"她指着张强,眼睛通红,"他上周跟陈淑云吵架,把人推倒在地!教导主任可以作证!"
空气突然凝固了。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老警察的对讲机滋滋响了两声,有人在里面说了句什么。他脸色一变,站起来往外走。
"等等。"我抓紧椅子扶手,指节泛白,"教导主任为什么会有陈淑云的学生证?为什么里面有张折了的内存卡?"
老警察脚步顿住了。年轻警察飞快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笔尖都要划破纸了。
"还有江临说的项链。"我豁出去了,声音不受控制地抖,"陈淑云失踪前也戴着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链,上面有个枫叶吊坠。"
张强猛地抬头看我,眼里全是震惊。池音却突然安静下来,坐回椅子上,手又开始无意识地绞衣角。
接待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摘下口罩说:"张队,受害者醒了,说有重要线索要提供。"
所有人都站起来。张强抢在警察前面往外走,差点撞上门框。我跟在后面,经过池音身边时,她突然抓住我手腕,冰凉的手指掐得我生疼。
"别信江临。"她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小心他脖子上的项链。"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呛得我鼻子发酸。江临躺在临时病床,脖子上缠着白色绷带,脸色惨白得像纸。看见我们进来,他眼神动了动,嘴唇哆嗦着想说话。
"项链..."他声音气若游丝,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的脖子,"被...被拿走了..."
"谁拿走的?"老警察凑过去,耳朵几乎贴到他嘴边。
江临的眼睛突然睁大,死死盯着门口。我转过身,看见教导主任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个东西,在日光灯下闪着银光。
枫叶吊坠!
张强"嗷"一声扑过去,跟教导主任扭打在一起。吊坠掉在地上,滚到我脚边。我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就听见江临撕心裂肺地喊:"别碰!有窃听器!"
教导主任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把水果刀,明晃晃的刀尖对着张强的脖子。年轻警察反应快,掏出枪大喝一声:"放下刀!"
"都别过来!"教导主任喘着粗气,刀在发抖,"不然我杀了他!"
我握紧手里的吊坠,背面有个凸起的按钮。江临说的窃听器...难道是这个?
"陈淑云在哪?"我突然开口,声音异常镇定。
教导主任的肩膀抖了一下,眼睛血红。"那个贱人..."他咬牙切齿,"她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
"什么东西?"老警察慢慢靠近,手按在枪套上。
"会计室的账..."教导主任的声音开始发飘,"她拍到了...我跟副校长...还有..."
"还有谁?"我追问,悄悄按了下吊坠背面的按钮。
"还有..."教导主任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我身后,"你怎么..."
我猛地转身,池音手里拿着块砖头,站在他身后。教导主任的头歪了歪,像个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倒下去,水果刀"哐当"掉在地上。
池音扔掉砖头,手在发抖,但眼神异常平静。"他杀了陈淑云。"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吊坠,塞进我手里,"这个能证明。"
救护车和更多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江临被医生按在床上,还在挣扎着说什么。张强瘫坐在地上,盯着教导主任的尸体发呆。警察忙着拍照取证,闪光灯晃得人眼睛疼。
我握紧手心的吊坠,金属外壳被体温焐热。池音站在人群外,警灯的红蓝光打在她脸上,耳后的月牙淤青若隐若现。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是条新短信,陌生号码:
"市政厅档案室,三号柜。真正的证据在那里。"
我抬头看池音,她正对着我笑,嘴角弯起个诡异的弧度。我摸了摸鞋垫底下的纸条,又看了看手里的吊坠——这到底是证据,还是另一个陷阱?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次来的,会是谁?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