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门在身后晃悠,雨水顺着门缝往里渗,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应急灯的红光把所有影子都拉得老长,张强半透明的身子就站在那些影子中间,警服上的血窟窿还在冒红雾,举枪的手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手里的王水试剂瓶滑腻腻的,不知道沾了谁的血。张强的脸一半清晰一半模糊,警校合照里那种傻气的笑还残留在嘴角,可眼神里的东西却陌生得可怕。
他没回答,反而往前走了半步。我这才发现他的右手无名指上多了样东西——银戒指,细圈的,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花纹,跟池音失踪前总在转的那枚一模一样。阳光好的时候池音转戒指会反光,刺得我眼睛疼,她说那是她妈留的遗物。
“烧了它。”张强的声音像收音机没调频,滋滋啦啦的,“趁那些东西还没进来。”
他的枪口明明对着我,可我看见他扣扳机的手指在发抖。本生灯突然发出“噗”的一声,蓝火苗变成了幽绿色,青铜盒在火焰里发出红光,表面的梅花纹路像活过来似的扭动。
“那你拿枪对着我干什么?”我往实验台挪了半步,后背抵住冰凉的玻璃柜,里面的试管晃得叮当响,“张强,你告诉我,池音是不是已经——”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实验室的铁门被撞飞了半扇,五只黑乎乎的手同时伸进来,指甲缝里的泥垢混着暗红的血,在红光里闪得人眼睛发花。最前面那只手腕上有块月牙形的疤痕,跟池音给我看过的烫伤疤一模一样。
“快走!”张强突然调转枪口。子弹打穿腐手的瞬间,我看见他半透明的胳膊上多了个窟窿,跟胸口那个血洞呼应着往外冒红光。腐手群发出刺耳的嘶鸣,却没像电影里那样化成灰,反而更加疯狂地往里涌。
青铜盒在火焰里开始变形。像巧克力在太阳底下融化似的,边角渐渐变软坍塌,露出里面嵌着的东西——不是纸张也不是骨头,而是块红色的石头,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看起来像干涸的血迹。
“看清楚!”张强拽着我的胳膊往实验台拖。他的手冷得像冰,可我却感觉皮肤像被火烧,“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十三年前就不该留下这东西!”
青铜液里突然浮出画面。不是倒映,是真真切切悬浮在绿色火焰上的影像——月光下的石台,刻满跟青铜盒一样的花纹,两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背对着我跪在上面,辫子上的红绳在风里飘。其中一个女孩右耳后有颗红痣,亮得像颗血珠子。
“陈淑云?”我浑身一哆嗦。影像里的女孩突然转过头,眼睛漆黑得没有眼白,直勾勾盯着我。她身边的另一个女孩长得跟她一模一样,只是脖子上挂着枚银戒指,戒指反光正好照出举着相机的手——手腕上有月牙形疤痕。
“池音?”我差点把王水泼自己脚上。影像里的女人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个疤痕我绝不会认错。池音说那是七岁时帮邻居王奶奶点生日蜡烛烫的,形状像月牙,这辈子都消不掉。
“她的家族世代守护封印。”张强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像信号突然变好了,“血梅印记根本不是诅咒,是钥匙——”
他的话被腐手的嘶吼打断。最前面那只手已经摸到我的脚踝,冰凉的指甲刺进皮肤。张强把我往实验台上推,自己转身扑进腐手堆里。那些黑乎乎的手穿过他半透明的身体,带出更多红光,像撕破的红领巾在空中飘。
“把血滴进去!”张强在腐手堆里挣扎,声音疼得变调,“你的血能让青铜显形!快!”
我这才发现手心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珠滚到手背上,正好落在血梅印记中间。红光“嗡”的一声炸开,我的视线突然变得很远,能看见张强胸口的血洞里飘出个发光的人影——穿警服的他,手里抱着个穿护士服的女人,两人的无名指上都戴着银戒指。
“双生祭品不一定非要互相杀。”张强的声音像在我脑子里响,“自我牺牲也能打破循环...记住,一定要去档案室...”
青铜液突然沸腾起来。红色石头在里面旋转,甩出更多影像碎片——戴面具的人举着刀,银戒指女人挡在女孩身前,陈淑云姐妹在石台上撕打,最后定格在张强小时候的脸,脖子上挂着枚梅花吊坠,跟我们在档案室抽屉里找到的一模一样。
“张强!”我伸手想去拉他,却抓了个空。他的身体正在变成星星点点的红光,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最后消失的是他的眼睛,里面映着跟青铜盒里一样的红色石头,还有站在石头前的我。
腐手群在红光里突然僵住。它们保持着抓挠的姿势定在原地,黑乎乎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熟悉的校服——初三(2)班李萌的蓝色运动服,袖口还别着她妈妈给她绣的名字。她失踪那天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原来你们...”我的指甲掐进掌心。越来越多的腐手露出真面目,有给我们上过课的历史老师,有经常在校门口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还有池音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衣角还别着我送她的晴天娃娃挂件。
青铜液在实验台上积成小小的池塘。我的血滴在里面,像墨水滴进清水,慢慢晕开成梅枝的形状。地面突然震动起来,暗红色的液体从地砖缝隙里渗出来,顺着梅枝纹路的方向流动,在实验室门口汇成向下的箭头。
“档案室...”我盯着那个箭头。红光开始消退,腐手们冻住的手指微微颤动,李萌运动服上的脸正一点点转向我。张强消失前说的最后三个字在脑子里回响,还有他胸口那个血窟窿里飘出的护士影像——我好像在医院的宣传栏见过她,照片下面写着“优秀护士陈淑月”。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张强和池音的合照又跳了出来,两人身后那个白裙女孩的红痣清晰可见,她手里抱着的书封面上写着“档案室入馆指南”。应急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只剩下青铜液发出的幽光,以及腐手群重新活动的指甲刮擦声。
我抓起实验台上最后一瓶硝酸钾,朝着箭头指示的方向狂奔。跑出实验室时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李萌腐烂的手正指向我,她运动服的口袋里露出半截学生证,照片上的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跟张强警校合照里的傻样几乎一模一样。
楼梯间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全碎了。雨丝混着风灌进来,打在脸上生疼。地面的红纹一路向下延伸,在拐角处汇成更清晰的箭头,直指一楼那扇挂着“档案重地”牌子的铁门。我摸着口袋里池音的钢笔,金属外壳还带着她的体温,仿佛她下一秒就会从哪个拐角跳出来,骂我又笨又慢。
腐手群的嘶吼声在身后越来越近。我踩着红纹往下跑,突然想起张强最后那双眼——里面没有恐惧,只有解脱。就像那些终于被风吹散的红光,终于不用再困在某个地方,重复着自己都记不清的循环。
一楼走廊的应急灯忽明忽暗。档案室的铁门近在眼前,红纹从门缝下钻进去,在地面铺成完整的梅花形状。我掏出钢笔插进锁孔,金属笔尖碰到什么东西发出脆响,像是锁芯里有花瓣在碎裂。
身后传来玻璃落地的声音。腐手群已经追下楼梯,领头那只戴着我送张强的生日礼物,银戒指在黑暗中闪着冷光。我转动钢笔,听见锁芯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花瓣绽放的声音。
铁锈剥落的声音在档案室里格外刺耳。我用池音的钢笔撬开通风窗时,指尖摸到金属边缘一道新鲜刻痕——歪歪扭扭的梅枝,和青铜液里那些纹路一模一样。雨水顺着窗沿滴在地上,混着我掌心渗出的血,在水泥地上晕开小小的红梅花。
"吱呀——"
身后的铁门突然向内倾斜。应急灯的残光里,李萌校服上的蓝白条纹已经完全发黑,她腐烂的手正穿过门框,那个晴天娃娃挂件卡在门缝里,布料被扯成一缕一缕的,露出里面填充的棉花沾满暗红的黏液。
通风窗比我想象的小。我侧着身子往里钻时,听见了钢笔落地的清脆声响。池音的钢笔滚进档案室深处,笔帽脱落的瞬间,我看见金属笔身上刻着的小字——"给阿夏,永远不迷路"。阳光好的时候她总会转着这支笔说,等我们考上同一个大学,就让它变成我们的信物。
档案室里弥漫着旧报纸和霉变纸张混合的气味。地上堆着齐腰高的纸箱,每个箱子侧面都贴着褪色的标签:"2010级毕业生档案"、"财务报表2008-2012"。最里面那个铁柜半开着,露出一叠泛黄的卷宗,封面上"事故调查组"的红章像干涸的血迹。
李萌的抓挠声在身后越来越近。我爬过纸箱堆时碰倒了什么,哗啦啦的纸张散落声中,一张泛黄的照片飘到我脚下——十三人的合照,前排坐着七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后排站着六个戴校徽的学生。最右边那个女生的辫子上系着红绳,右耳后亮得像颗血珠子。
"陈淑云。"我把照片塞进牛仔裤口袋。铁柜里的卷宗最上面放着个牛皮纸袋,封口处用火漆印着梅花图案,下面压着枚银戒指——和张强手指上那枚一模一样,只是内侧刻着的生日数字被磨得模糊不清。
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我转身时看见李萌半个身子已经挤进门缝,她的运动服口袋里露出半截学生证,照片上的小虎牙在应急灯下白得刺眼。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她腐烂的手腕上,那块月牙形疤痕正在缓慢蠕动,边缘长出细密的红色肉芽,像梅枝抽出新芽。
牛皮纸袋里掉出张地图。不是学校的平面图,而是张手绘的地下室结构图,用红墨水标着三个×号,其中一个就在档案室正下方。纸张边缘潦草写着几行字:"双生聚,血梅开,以魂献祭,方破轮回"。字迹突然变得模糊,墨水晕开的地方浮现出张强的脸,半透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档案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铁皮表面渗出暗红色液体,顺着柜门的纹路汇成血梅形状。李萌的腐手已经摸到我的脚踝,冰凉的指甲刺进皮肤的瞬间,那张地下室地图突然着了起来,火苗是诡异的幽绿色,和本生灯变化时一模一样。
通风管道传来"哐当"声响。不是从外面,是从档案室上方传来的。我抬头看见铁栅网上挂着片衣角,深蓝色的布料上绣着白色的"护"字——和医院宣传栏里陈淑月护士服上的字一模一样。更多的灰尘从管道里落下来,混着某种液体滴在我后颈,黏稠得像未干的血迹。
李萌突然发出凄厉的嘶鸣。她的手腕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但那块月牙形疤痕却越来越清晰,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我这才发现她腐烂的手指正指向铁柜最下层,那里有个没有标签的黑色文件夹,边缘露出半截照片——两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手拉手站在石台上,辫子上的红绳在风里飘得像要断裂。
档案柜开始剧烈摇晃。顶层的卷宗哗啦啦砸下来,其中一本砸在李萌背上,封面上的"2003届学生失踪案调查报告"被她腐烂的皮肤粘住,剥落时带出一缕缕发黑的肌肉纤维。通风管道的铁栅网已经完全变形,某种沉重的东西正在里面爬行,金属刮擦声越来越近。
我抓起黑色文件夹的瞬间,整个档案室突然陷入黑暗。应急灯彻底熄灭了,但掌心的血梅印记却亮了起来,红光透过皮肤在文件夹上投射出诡异的影子——像无数只手从纸张里伸出来,指甲缝里还沾着暗红色的泥垢。文件夹里掉出张纸条,用钢笔写的字迹熟悉得让我心脏骤停:"档案室第七排左起第三个纸箱,里面有我给你的礼物"。
通风管道突然掉落一块铁皮。借着血梅印记的红光,我看见管道里蜷缩着个人形轮廓,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衣角别着的晴天娃娃只剩下半截——正是我送给池音的那个。她的脸埋在膝盖里,只能看见露出的右手无名指上,银戒指在红光里闪得像颗寒星。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