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李萌那只手越来越近。
指甲缝里的泥垢混着暗红的黏液,在我掌心血梅印记的红光下看得一清二楚。她的手腕诡异地扭曲着,那块月牙形的疤痕像条活虫子似的动来动去,边缘冒出细密的红色肉芽,顺着皮肤纹路往手背蔓延。
"滚开!"我抬脚踹过去,却踹了个空。
李萌的腐手直接穿了过去,冰凉的触感像静电扫过脚踝。我浑身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后背贴住身后的档案柜,铁皮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更多的腐手正在撞门。
通风管道突然传来"叮铃"一声轻响。
小小的银铃声在死寂的档案室里炸开,像根针狠狠扎进耳朵。半截晴天娃娃从管道口垂下来,蓝白格子布料被扯得一缕一缕的,露出里面沾满暗红色黏液的棉花。那是我送给池音的生日礼物,她总挂在书包上,说这样每天都是晴天。
李萌的手猛地停在半空。
腐烂的手指离我脚踝只有两厘米,指甲尖已经戳到牛仔裤布料,可就像被按下暂停键似的,一动也不动了。我看见她手腕上的月牙疤痕突然缩回皮肤里,只留下道浅粉色的印记,跟池音给我看过的烫伤疤一模一样。
"哐当!哐当!"
撞门声越来越响,档案室的铁门已经变形,铁锈簌簌往下掉。门外挤着十几只腐手,有些穿着校服,有些套着老师的衬衫,最上面那只还戴着我送给张强的生日礼物——银戒指在黑暗中闪着冷光。可没有一只手敢跨过门槛。
它们在害怕。
不是怕我,是怕那个半截晴天娃娃。
掌心跳得厉害,血梅印记突然烧起来似的发烫。我低头看见皮肤下的红色纹路正在动,像一条条小蛇顺着血管往指尖爬。红光越来越亮,刺得眼睛生疼,印记形状变得格外清晰——五片花瓣中间托着个小小的"音"字,是池音去年夏天帮我纹身贴的样式,说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
"原来你早知道......"我喉咙发紧,眼泪啪嗒滴在手腕上,瞬间被发烫的皮肤蒸干。
通风管道里又传来响动,这回不是铃声,是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夏......救......"池音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隔着厚厚的棉花,尾音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只留下"咕噜咕噜"的响动。
"我在!池音你等着!"我抹了把脸,抓起地上的黑色文件夹。
血梅印记的红光透过手掌,在对面墙上投出副流动的地图。暗红色线条像血管似的在墙壁上蔓延,慢慢织成学校地下室的结构图。三个×号标记在地图上忽明忽暗,其中档案室正下方那个闪得最厉害,旁边标着串模糊的数字——0613,池音的生日。
身后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李萌的手指动了。
不仅仅是动,她整个胳膊都开始抽搐,像坏掉的木偶似的大幅度扭动。腐烂的皮肤"噼里啪啦"往下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可那张卡在门缝里的学生证照片却突然清晰起来——李萌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背景是学校运动会的红色跑道,她胸前挂着"初二(3)班"的号码牌。
照片上的日期是去年九月。她上个月才失踪的。
"它们快醒了。"我抓紧文件夹往第七排纸箱跑。
血梅红光把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那些停滞的腐手开始轻微晃动,指尖在空气中抓挠。离我最近的那个穿着历史老师的棕色夹克,袖口还别着金笔——三天前他还在课堂上讲过"活人献祭是封建迷信",现在他腐烂的手指离我后颈只有半米远。
第七排纸箱堆得歪歪扭扭的,每个侧面都贴着泛黄的标签。左起第一个写着"2003届毕业生档案",胶带已经脆化,一碰就簌簌往下掉灰。我用脚勾住箱底往旁边踹,纸箱轰然倒地,散落的档案袋里飘出张合照。
黑白照片上站着十几个穿校服的学生,前排蹲着七个戴校徽的女生,最中间那个扎着双马尾,右耳后有颗红痣亮得像血珠子。陈淑云旁边站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只是脖子上多了条银项链,吊坠一晃一晃的,形状像朵梅花。
"双生祭品......"我想起张强说的话,"自我牺牲也能打破循环......"
通风管道里的刮擦声突然变急,伴随着池音压抑的咳嗽。"阿夏......第三个......"她的话被剧烈的撞击声打断,铁皮管道晃得像要掉下来,灰尘扑簌簌落了我满头满脸。
第二个纸箱上贴着"财务报表2008-2012"。我伸手去撕胶带时,闻到股熟悉的茉莉花香——是池音常用的护手霜味道。箱子侧面有个浅浅的指甲印,形状跟我送给她的那把美工刀完全吻合。
"找到了!"我心脏狂跳,美工刀划破胶带,纸箱盖"啪"地弹开。
里面是满满一箱医学资料。最上面那本《双生子遗传研究》被翻得卷了边,扉页上用铅笔写着"音&夏"。我翻开目录,看见"精神同步现象"几个字被红笔圈出来,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晴天娃娃。
"哗啦啦——"
身后档案柜突然倒塌,砸中了停滞的腐手群。李萌腐烂的身体被撞得四分五裂,可那只戴着银戒指的手却飞了起来,指甲闪着寒光直扑我面门。我往旁边一滚,后脑勺重重磕在第三个纸箱上,闻到股淡淡的海水腥气——是池音奶奶寄来的鱿鱼丝味道,她总偷偷带到学校分给我吃。
"就是这个!"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纸箱上没有标签,但侧面用钢笔写着行小字:"给阿夏,永远不迷路"。是池音的字迹,末尾还画了个笑脸太阳。我刚碰到纸箱,就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李萌的腐手已经爬到我脚边,腐烂的手指抓住了我的鞋带,冰冷的黏液渗进帆布鞋底。
掌心的血梅印记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
不是之前那种柔和的光,是像激光一样的直射光束,瞬间穿透腐手。李萌的手指"吱啦"冒起白烟,松开鞋带缩回门缝,腐烂皮肤上的红色肉芽像被火烧了似的卷曲起来。整个档案室的腐手都在颤抖,撞门声弱了下去,门外传来痛苦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
"原来你一直在保护我......"我摸着发烫的手腕,眼泪又忍不住溢出来。
用美工刀撬开第三个纸箱的瞬间,鱿鱼丝的腥气更浓了。池音的日记本躺在最上面,蓝色封面上贴着我们去年夏天在海边拍的合照——我被晒得黢黑,她笑出两个小梨涡,海风把我们的头发吹得粘在脸上,傻得要命。
日记本下压着个银色盒子,打开的瞬间我屏住了呼吸。
是条银项链,吊坠是枚完整的梅花戒指,比张强和池音戴的那两枚都大,花瓣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戒指内侧贴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写着两行字:"双生聚,血梅开;以魂献祭,方破轮回——但献祭者必须自愿"。字迹旁边有几滴早已风干的泪痕,在红光下泛着淡淡的白色痕迹。
通风管道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
半截晴天娃娃被震得疯狂摇晃,池音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它们进来了......在地下室......"她的话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接着是金属变形的巨响,管道口突然垂下一缕棕色的头发,发梢还别着我送给她的小兔子发卡。
"池音!"我抓住那缕头发,指尖触到滚烫的液体——不是血,是青铜液那种黏糊糊的质感,带着股铁锈味。
日记本突然自己翻开,停在最后一页。上面没有写字,只是画了幅画:青铜盒里放着块红色石头,旁边是两朵交缠的梅花,一朵盛开一朵含苞,根部用红线连在一起。画的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箭头,指着档案室地板的方向,旁边标着"0613=6+1+3=10级台阶"。
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血梅印记投射在墙上的地图突然变了,三个×号中有两个熄灭了,只剩下档案室下方那个还在闪烁,旁边跳出行红色小字:"祭品已就位,仪式开启倒计时"。我听见脚下传来"轰隆"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下深处苏醒。
腐手群的撞门声又响起来了,比之前更狂躁。
铁门已经裂开很大的缝,李萌腐烂的脸挤在中间,眼睛黑洞洞的没有眼白,只有那块月牙疤痕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张开嘴,发出"嗬嗬"的声音,我看见她喉咙里卡着半片蓝色布料——是池音牛仔外套上的。
我抓起银项链戴在脖子上,戒指吊坠贴着胸口,冰凉的金属突然变得滚烫。血梅印记的红光顺着皮肤爬到项链上,梅花戒指的纹路亮起红光,跟青铜盒里那块红色石头一模一样。
"地下室......十级台阶......"我把池音的日记本塞进衣服里,抬头看向档案室中央那处地面。红光在那里汇成小小的漩涡,地砖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像溪水似的往漩涡中心流。
通风管道里传来最后一声呼救,微弱得像蚊子叫:"阿夏......记住......自愿......"
接着就是彻底的寂静。
连撞门声都停了。
我盯着地面上的红色漩涡,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档案室里回荡。银项链吊坠烫得像块烙铁,可我不敢摘下来——这是池音留给我的,就像她一直说的,永远不会让我迷路。
门外突然传来指甲刮擦地面的声音。
不是腐手群那种杂乱的声音,是很有规律的"沙沙"声,一步,又一步,慢慢靠近门缝。我握紧美工刀退到红色漩涡旁边,看见缝隙里映出双黑色的皮鞋,鞋尖擦得锃亮,上面沾着新鲜的红色泥垢。
血梅印记突然剧烈发烫。
项链吊坠的红光暴涨,在我眼前投射出最后一幅画面:地下室的石台上,池音穿着白裙子躺在那里,银戒指在她无名指上闪着光,胸口插着把青铜匕首,鲜血顺着石台纹路汇成梅枝形状。她看见我,突然笑了,右耳后那枚红痣亮得像颗星星。
皮鞋停滞在门缝的阴影里。
新鲜泥垢上沾着的银白梅花瓣簌簌掉落,我的呼吸卡在喉咙——这种嫁接品种的重瓣梅只在图书馆后墙有几株,此刻还没到花期。金属摩擦声突然响起,那只手缓缓抓住门框边缘,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虎口处有块浅褐色的旧疤。
初三那年池音发烧晕倒,我背她去医务室时在铁门把手上滑了一下,就是这样一道疤。
"夏初。"
不是腐手那种嘶哑的嗬嗬声,是正常的男声,尾音像被砂纸磨过。我的美工刀"哐当"掉在地上,血梅印记突然从滚烫转为冰凉,红光里浮起层白雾,照得那人的侧脸像结了霜的玻璃。
他的校牌挂在胸前晃荡,照片上的男生右耳后有颗红痣,跟黑白老照片里的陈淑云一模一样。
"别碰那个箱子。"男生跨进门槛时,停滞的腐手像摩西分海般自动分开。他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晃悠悠垂在那里,"你姐姐没告诉你吗?双生祭品拆开包装的瞬间,仪式就不可逆了。"
我退到第三个纸箱旁,后腰抵住箱角的棱角。日记本在怀里硌得生疼,封面上我们笑得龇牙咧嘴的合照正对着他。"我没有姐姐。"掌心的血梅印记突然发烫,烫得我差点扔了美工刀。
男生弯腰捡起我的刀,刀锋在红光里反射出冷光:"去年四月十七号,你在巷口救了个被混混堵着的女生。"他一步一步逼近,皮鞋踏过散落的卷宗发出脆响,"她左胳膊有道月牙形的疤,给了你块橘子味的糖。"
橘子味的糖。
池音转学来的第一天确实给过我糖,橘子味硬糖甜得齁人,塑料糖纸上印着晴天娃娃图案。可她胳膊上根本没有疤——不对,有次体育课她穿短袖,我好像看见过什么,被她慌忙用校服遮住了。
"你到底是谁?"美工刀突然飞过来,擦着我耳坠钉进身后的纸箱。刀刃震得箱底的鱿鱼丝哗啦作响,露出下面叠着的白裙子——和最后画面里池音穿的那条一模一样,领口别着银梅花胸针。
男生的喉结动了动:"我是陈默。"他扯下校牌翻转过来,背面用圆珠笔写着串数字,"这是档案室保险柜的密码,0613×2。"
0613×2。池音的生日乘以二。
"池音在地下室等你。"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掌心的触感既熟悉又陌生。血梅印记烫得像要烧穿皮肤,红光顺着他的血管往上爬,在他手腕内侧绽开相同的花纹,"但你要先看看这个。"
保险柜在档案室最里面,厚重的铁门布满铁锈。密码转盘转动时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陈默的拇指始终按在我的手背上,压得血梅印记的花瓣都变了形。柜内飘出股福尔马林的味道,第一层搁板上摆着个玻璃罐,泡着朵完整的血梅,根系上缠绕着两根红线。
"陈淑云姐妹不是13年前死的。"陈默的声音贴着我耳朵响起,温热的呼吸吹得我耳廓发麻,"她们去年才完成献祭。"
玻璃罐底层沉着枚银戒指,款式和我脖子上的一模一样。罐壁贴着泛黄的纸条,是池音娟秀的字迹:"双生非同时,非同源,非同类"。最底下还有行铅笔字,被反复涂抹过:"夏初是..."
"是祭品还是守护者?"我盯着那行模糊的字,突然想起日记最后那幅画——盛开的梅花根系上缠着红线,线尾坠着青铜钥匙。陈默的体温透过皮肤传过来,我们手腕上的血梅印记正在慢慢重合,红光交织成完整的六瓣花。
通风管道突然传来金属断裂的巨响。
半截晴天娃娃"啪嗒"掉在地上,蓝白格子布彻底散开,露出里面裹着的东西——不是棉花,是卷录音带,磁带标签写着"给阿夏的睡前故事",是池音去年冬天的字迹。
陈默突然捂住我的眼睛。
"别看。"他的手指在发抖,"听完录音你再决定去不去地下室。"
老式录音机在铁皮柜顶上转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池音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带着哭腔:"阿夏对不起,我撒谎了好多事......那个月牙疤是假的,橘子糖早就过期了,连转学都是故意安排的......"
电流声突然变大,盖过了她的话。我听见青铜摩擦的声响,还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像是什么东西正在渗进石缝里。
"......血梅印记只会在守护者身上显现......当它找到第三个祭品时......"
录音机突然尖叫起来。
尖锐的噪音刺得耳膜生疼,陈默猛地拔掉电源,档案室瞬间陷入死寂。腐手群撞门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格外猛烈,铁门扭曲的缝隙里挤出半张腐烂的脸——不是李萌,是池音的脸,右耳后那颗红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陈默抓起白裙子塞进我怀里:"没时间了。"他的血梅印记现在红得发黑,"保险柜第三层,有你需要的东西。"
通风管道突然垂下来条铁链,链端的青铜钥匙在红光里晃荡,形状和日记最后画的完全一致。我翻开裙子口袋,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体——是池音的美工刀,刀刃内侧刻着我们名字的缩写,中间夹着朵小小的梅花。
录音机残骸里突然传出微弱的滴答声。
不是电流声,是倒计时的声音。陈默把我推向保险柜,他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像被血梅印记的红光融化了:"记住,献祭者必须自愿......千万别相信她们说的......"
他的话被轰然倒塌的铁门声吞没。
十几只腐手同时涌进来,最前面那只戴着池音的小兔子发卡,腐烂的手指抓向我的头发。保险柜第三层在红光中自动弹开,里面只有面铜镜,镜面映出的人穿着白裙子,右耳后那颗红痣亮得像颗星星。
镜中"我"的嘴角慢慢勾起笑容,抬手抚平胸前银项链上的梅花纹路。
"找到你了,姐姐。"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