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刃劈在梅花簪上的瞬间,时间好像被按下慢放键。
先是金属碎裂的脆响,像咬碎了满嘴的玻璃渣子。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嗡鸣,震得我耳膜发麻,手里的消防斧差点脱手飞出去。十四条花瓣纹路同时亮起白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跟档案室里疯狂闪烁的红光纠缠在一起,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不——!"
沈云的尖叫划破了嗡鸣。我眯着眼看过去,她背后的触须疯狂挥舞,粉色的肉体撞得档案架"哐哐"响,文件夹像雪花似的往下掉。她想扑过来,却被什么东西挡着,每前进一寸都难如登天。
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像夏天路面上的热浪。散落的照片腾空而起,在红光白光里打着旋儿。桌上的婴儿罐、地上的碎骨头、断裂的触须……所有东西都飘了起来,慢悠悠地往上浮。
后颈的梅花印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疼得我龇牙咧嘴。我想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己也在慢慢变轻,双脚离地几厘米,整个人晃晃悠悠的。
"呃……"
一阵细微的歌声钻进耳朵,忽远忽近的。不是沈云的声音,也不是那些"实验体"的嘶吼,是个女人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 old radio 的杂音。
沈云突然不动了。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尖叫,就那么悬浮在半空中,睁大眼睛看着正前方。她的粉色触须慢慢垂下来,尖端微微颤抖,像是被什么吸引着。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中央那个独立铁柜正在发光。
不是外面的光,是从里面透出来的光。翠绿翠绿的,跟密码锁上的光是一个颜色。铁柜的钢板开始"咔咔"作响,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抓挠。裂纹从密码锁开始蔓延,像蜘蛛网似的爬满整个柜门。
"轰!"
铁柜炸开的时候,我感觉整个档案室都在晃。钢板碎片像子弹一样飞出来,我下意识地用胳膊护住脸,却感觉不到疼痛。睁开眼一看,那些碎片在我面前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
烟雾缭绕中,有个东西从铁柜里缓缓浮了起来。
是池音。
她穿着我们学校的蓝白校服,只是现在白的地方都染成了红色,破烂的裙摆飘在空中。无数银色的触须从她身体里钻出来,缠绕着她的四肢和躯干,像给她裹了层亮晶晶的茧。她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沾着血污,脸色白得像纸。
"姐姐……"沈云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脸上的扭曲慢慢散去,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表情,"我的姐姐……"
我紧握消防斧的手开始冒汗。这不是我认识的池音。
那些银色触须不像沈云的那么恶心,反而有点好看。在红光绿光里泛着珍珠似的光泽,黏液亮晶晶的,像洒了一地星星。它们缠绕着池音,却不像在伤害她,反而像是在保护她,把那些飞过来的铁柜碎片都挡开了。
突然,池音睁开了眼睛。
我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眼睛里没有眼白,全是漆黑一片,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情绪,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空洞得吓人。
"姐姐!终于找到你了!"沈云突然激动起来,粉色触须又开始不安分地扭动,"我们可以回家了!像照片上那样!"
池音没有理她。
几秒钟后,异变再生。
从池音的后心突然伸出三根金色的触须,比沈云的粗得多,闪闪发光的,像用黄金浇铸的一样。它们像毒蛇一样窜向沈云,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噗嗤!噗嗤!噗嗤!"
三声闷响,金色触须精准地刺穿了沈云的左右肩膀和右腿。粉色的液体喷出来,溅在半空中漂浮的档案纸上,像开出一朵朵诡异的花。
沈云闷哼一声,脸上却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好像很疼,又好像很爽。她的身体开始不自主地抽搐,粉色触须却像找到了组织似的,纷纷涌向那些金色触须,缠在一起。
接触的地方发出"滋滋"的声响,迸射出道道电光。
我注意到,那些粉色触须正在慢慢变成金色。
"啊……啊……"沈云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校服像套在骨架上似的晃荡。她的粉色触须越来越少,金色越来越多,最后全都变成了跟池音身上一样的金色。
池音还是那副空洞的样子,漂浮在半空中,任由金色触须吸取着沈云的"能量"。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池音的脖子。
她的梅花胎记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活物?
那东西大概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通体鲜红,像是把池音的胎记挖了下来,又给它安上了几只细得看不见的脚。它正趴在池音的锁骨上,慢慢地蠕动,留下一道血红色的痕迹。
然后,它动了动"头",顺着一根金色触须爬了过去,一直爬到沈云的脖子上,找了个皮肤最薄的地方,钻了进去。
沈云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她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声音,身体像触电似的抖个不停。几秒钟后,她的身体彻底瘪了下去,像个被放了气的气球,从半空中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些金色触须"唰"地一下收了回去,钻进池音的身体里,消失不见。
档案室里的灯光渐渐稳定下来,警报声还在响,却没那么刺耳了。漂浮的东西纷纷落下,照片、碎骨头、文件……散落一地。
池音还是浮在那里,闭着眼睛,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握紧消防斧,一步步朝她走去。脚下的碎玻璃"嘎吱嘎吱"响,在安静的档案室里格外刺耳。
"池音?"我试探着叫她的名字,声音抖得不像样。
她没有反应。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离她只有不到三米远。我能看见她校服上的血渍,能看见她脸上还没干的泪痕,能看见她微微起伏的胸口。
她还活着!
我心里一喜,刚想再叫她,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她眼里有了眼白。
但是……那双眼睛不是池音的。
池音的眼睛很大很亮,像含着一汪清水,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月牙。
眼前这双眼睛,狭长而冰冷,瞳孔是诡异的竖瞳,像蛇一样。它们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弄。
然后,她笑了。
不是池音那种腼腆的、浅浅的笑,而是嘴角咧开到耳根的、几乎要撕裂整张脸的狞笑。白色的牙齿在红光下闪着寒光,像某种掠食动物。
"妹妹,"她开口说道,声音嘶哑得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又像是有两块金属在互相摩擦,"该换姐姐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手里的消防斧"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档案室里传出老远老远的回声。
消防斧砸在地板上的回声还在档案室里打转,像有人拿锤子敲我的太阳穴。我盯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
"池音"歪着头看我,嘴角裂到耳根的笑容还没消失。她的眼睛是竖瞳,在忽明忽暗的红光里闪着冷血动物的光。我能闻到她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像生锈的铁门,又像烧糊的香。
"认识这个身体?"她伸出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暗红的血。那只手悬在半空,手指一张一合,像是在抓什么不存在的东西,"用着挺顺手,就是有点小。"
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上下颚撞得"咯咯"响。后颈的梅花印又开始发烫,这次烫得我眼前发黑,好像有根烧红的铁丝从皮肤一直扎到脑子里。
"嗬...嗬..."
地上传来奇怪的声音。我僵硬地低下头,看见沈云趴在碎玻璃上,像只被踩烂的虫子。她的衣服空荡荡地贴在身上,皮肤皱巴巴的,像晒干的橘子皮。但是她没死透,手指还在微微动,眼睛半睁着,直勾勾地盯着我脖子后面。
"梅...花..."她气若游丝,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音,"拿...走..."
"闭嘴。"
冷冰冰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出来的气,带着一股金属腥味。我想躲,身体却不听使唤,像被钉在了地上。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我后颈的梅花印。
烫!
像被烙铁烫到一样,剧痛顺着脊椎窜上天灵盖。我惨叫一声,眼前炸开一片白光。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消防斧就在旁边。我怎么会摔倒的?
"这就受不了了?"她的声音带着笑,"当年你妈妈可是硬生生挺了三个小时。"
我猛地抬头看她。
她蹲在我面前,保持着那个诡异的笑容,竖瞳里闪着兴奋的光。校服上的血迹好像更鲜艳了,顺着裙摆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血洼。
"你...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摩擦。
"我说你妈妈啊。"她歪着头,用手指卷着头发玩,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就是那个总穿红裙子的女人。她的梅花印可比你的漂亮多了,又大又红..."
"闭嘴!"我抓起地上的消防斧,用尽全身力气朝她砍过去。
她甚至没躲。就在斧头要碰到她脖子的前一秒,数根金色的触须突然从她后背钻出来,像毒蛇一样缠住斧柄。我能感觉到巨大的力量从斧柄传来,震得我虎口发麻。
"咔嚓。"
消防斧的木柄断了。
我握着半截斧柄,呆呆地看着她。金色触须把断斧卷到她面前,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锋利的斧刃,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妹妹,"她突然凑近我,脸离我只有几厘米远,我能看见她瞳孔里自己恐惧的倒影,"你以为你真的是来救她的?"
她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身体。
"你以为你后颈的梅花印是怎么来的?你以为你为什么能看见那些东西?为什么那些'实验体'见到你就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毒蛇吐信:"你以为...当年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
每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我的心上。我想起七岁那年的大火,想起妈妈塞给我一个冰冷的东西,想起救护车的鸣笛声,想起脖子后面突然出现的梅花印记...
"你...到底是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她笑了,这次不是那种撕裂脸的狞笑,而是带着一丝悲伤的、很淡很淡的笑。那个笑容...像极了池音。
"我是姐姐啊。"
她伸出手,金色的触须像缎带一样缠绕着她的手腕。触须尖端轻轻划过我后颈的梅花印,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感,盖过了之前的灼痛。
"我们三个,从来都是一起的。"她轻声说,"妈妈,姐姐,还有你这个...备用容器。"
"三个?"我愣住了。
她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地上的沈云。沈云已经不动了,只有胸口还在微弱起伏。那个鲜红的"胎记"从她脖子里钻了出来,正慢悠悠地往我这边爬,留下一道血痕。
"不!"我尖叫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档案架。文件夹劈头盖脸地掉下来,砸在我头上肩上。
"跑什么?"她的声音像带着钩子,"这是妈妈留给你的礼物啊。当年没能成功的仪式...今天终于可以完成了。"
红色的小生物爬到了我的脚边,仰起"头"看着我。我这才看清,它不是什么触须,而是由无数细小的血管和神经组成的东西,像一颗跳动的、没发育完全的心脏。
金色触须突然缠上我的脚踝,把我拉向她。我拼命挣扎,指甲抠进地板的缝隙里,留下几道血痕。那个红色的小生物顺着我的裤腿往上爬,冰凉滑腻的触感让我头皮发麻。
"妈妈会高兴的。"她抱着我的脸,强迫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竖瞳里映着红光,像两团燃烧的鬼火,"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红色的小生物爬到了我的脖子上,停在梅花印旁边。它微微颤抖着,好像在等待什么。
后颈的梅花印突然爆发出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疼。我感觉自己的皮肤像是要裂开,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记住我的名字,妹妹。"她的嘴唇贴在我的耳边,声音温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我叫池月。"
剧痛中,我看见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属于她的、熟悉的泪光。
是池音!
"不——!"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档案室的地板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人。
是池音。她穿着蓝白校服,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着,像是睡着了。她的脖子上没有梅花胎记,只有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是什么东西刚被撕掉。
档案室里很安静,只有警报器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地上散落着文件和碎玻璃,沈云的"尸体"还在不远处,像个破布娃娃。
我低头看向怀里的池音,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初夏?"她轻轻睁开眼睛,还是那双我熟悉的、像含着一汪清水的眼睛,"我...我在哪?"
我看着她,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她的脸上。
"初夏,你怎么哭了?"她伸手想擦我的眼泪,手指却停在半空,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我...我的手..."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的手指正在变得透明,像要消失一样。
"不!池音!"我紧紧抱住她,却感觉怀里的人正在变得越来越轻,"别离开我!池音!"
她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又看看我,突然露出一个浅浅的、腼腆的笑,像每次她不好意思时那样。
"对不起啊,初夏。"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风一样飘散开,"没能...一直陪着你。"
"不要!池音!求你!"我拼命摇头,眼泪模糊了视线,"我还有话没告诉你!我..."
"我知道。"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我也...喜欢...你..."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气里。
我怀里空了。
池音不见了。
只有一片蓝色的校服布料从我手中飘落,慢慢落在地上。布料上沾着几滴暗红色的血,组成了一朵小小的梅花形状。
警报声还在响,红色的灯光照着空荡荡的档案室。我跪在地上,手里捏着那片布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就在这时,我后颈的梅花印又开始发烫。
不是之前那种灼痛,而是一种温暖的、熟悉的感觉。
我愣了一下,抬手摸向后颈。指尖碰到皮肤的时候,我感觉到梅花印的形状好像变了。不再是之前那样模糊不清,而是变得清晰起来,像一朵刚刚盛开的梅花。
一滴眼泪落在手背上,冰凉冰凉的。
我站起身,擦掉脸上的泪痕,握紧了手中那片蓝色的校服布料。档案室的红光在我眼中跳动,我能清楚地听见警报器的每一个音符,能看清地上每一片玻璃碎片的反光。
后颈的梅花印温暖而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
我知道池音没走。
她就在这里,在我的身体里,和我一起。
我转身看向档案室门口,那里一片漆黑,像一个张着嘴的怪兽。但是我不怕了。我摸了摸后颈的梅花印,那里传来微弱的、熟悉的回应。
走吧,池音。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