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一片说不出的黑。
不是闭上眼睛那种黑,也不是深夜里的黑,而是像整个人被塞进了灌满墨汁的玻璃瓶。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动,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感觉不到。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挤过来,好像要把我的意识都揉成一团。
先闻到的是味道。
福尔马林那股子呛人的药水味,混着一股甜得发腻的香水味,两股味道像毒蛇似的钻进鼻子,勾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明明没有鼻子,却能清楚地"闻"到这一切,这种荒诞感让我头皮发麻。
然后是声音。
"我的小夏夏..."
那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像浸了蜜的毒药。它不是从耳朵听进去的,而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来,贴着我的意识钻来钻去。
"不怕,妈妈在这里。"
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这个声音,就是在楼梯间抓住我的那个女人,那个跟我"外婆"照片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这是哪里?"我想开口问,却发现自己没有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家啊,你出生的地方。"声音变得更近了,好像有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颊上,可我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刺目的白光取代了黑暗,我"站"在一间病房里。墙壁是惨白的,床单是惨白的,连天花板上的灯都白得晃眼。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和之前闻到的福尔马林味混在一起,就是医院特有的那种让人不安的味道。
我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小小的身体插满了管子,手腕上套着个蓝色手环。床尾站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背对着我,看不清脸。
"夏夏乖,睡一觉就好了。"女人转过身来。
是她!那个"外婆"!
可她看起来好年轻,顶多三十岁的样子,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笑咪咪的,一点都不像楼梯间那个恐怖的样子。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病床上那个"我"的脸颊,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不对劲!
我猛地盯着床头柜上的电子日历。黑色的数字清清楚楚地显示着:2007年6月15日。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我明明是2005年生的,2007年才两岁?可病床上那个孩子看起来至少五六岁的样子!而且我从来没有住过院,更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这不是真的!"我疯狂地大喊,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人好像听到了我的心声,突然转过头来,穿透了我的身体,直勾勾地看着我隐藏的意识。她的笑容变得诡异起来,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
"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场景轰然倒塌。
白光像碎片一样散开,病房消失了,我又回到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却像跗骨之蛆,怎么也甩不掉。
"你再看看这个。"
一张泛黄的照片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边缘卷曲,纸面上满是细小的裂纹,一看就有些年头了。照片上有三个女人,穿着不同年代的衣服,并排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最左边的女人穿着土气的蓝布褂子,梳着麻花辫,看起来像是七八十年代的人。中间的女人穿着时髦的连衣裙,烫着波浪头,像是九十年代的打扮。最右边的那个...竟然是年轻时的"外婆"!
她们三个人的后颈,都赫然印着一个暗红色的梅花印!五片花瓣清晰可见,正以顺时针方向缓缓旋转。
"看,这是我们的血脉传承。"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狂热的骄傲,"从你曾外婆,到你外婆,再到我,然后是你。这是我们池家女人的宿命,也是荣耀。"
池家?我不是姓初吗?
照片角落的一个细节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在最左边那个女人脚边,有一行模糊的手写体钢笔字,被刻意用白色墨点涂抹过,但仔细看还是能辨认出几个字:"第一代...实验体...1987..."
实验体!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池音说的话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从28号到34号,那些所谓的'失败品',她们的记忆都被我和妈妈吞噬了。现在,轮到你了,35号。"
"不...这不是血脉传承..."我的意识开始剧烈波动,"这是实验!你们在拿自己的女儿做实验!"
"咯咯咯..."女人突然笑了起来,温柔的面具彻底撕裂,笑声尖利得像是指甲刮过玻璃,"聪明的孩子。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眼前的照片突然炸开,无数碎片像雪花一样飞舞,每一片碎片里都藏着一张女人的脸。她们的表情各不相同,有的痛苦,有的绝望,有的麻木,但无一例外,后颈都有一个旋转的梅花印。
28号...29号...30号...34号...
她们的脸一张张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张我无比熟悉的脸上。
陈淑云!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惊恐和不甘,嘴巴张着,像是在喊什么。一段强烈的情绪猛地撞进我的意识里,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吊坠...不能让她们拿到...轮换...轮换不是掠夺...是反抗..."
"啊!"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得无法形容。
"闭嘴!你这个废物!"女人的声音变得暴怒,"连记忆都处理不干净的失败品!给我滚出去!"
一阵强大的力量猛地撞向陈淑云的记忆碎片,那片碎片像玻璃一样四分五裂。但就在破碎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了陈淑云记忆里的最后一幕——她把那个银色吊坠塞进我手里,眼神焦急而决绝。
那个吊坠!
我下意识地"摸"向胸前。原本空空如也的地方,真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触感冰凉,表面刻着细碎的花纹——正是陈淑云给我的那个吊坠!
就在这时,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扎进了肉里,热乎乎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来。
血!是我受伤的掌心在流血!
鲜血滴落在吊坠上,瞬间被吸收进去。吊坠猛地爆发出刺眼的蓝光,像一颗小太阳,把无边的黑暗都照亮了一角。
"什么?!"女人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不可能!这个时间点...你怎么会..."
蓝光中,隐约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字迹。像是用血写上去的,歪歪扭扭,却异常坚定。我费力地辨认着,那些字像是有生命一样,一个个跳进我的意识里:
轮换=反抗
轮换等于反抗?
不是记忆掠夺吗?池音明明说轮换是母女联合实施的记忆掠夺!为什么陈淑云的记忆碎片里会说轮换是反抗?
无数疑问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把我的意识淹没。
"不!你不能看到这些!"女人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慌,"给我忘掉!你只是35号容器!你的使命就是让我完成最终进化!"
无边的黑暗突然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记忆碎片像被磁石吸引一样,疯狂地涌进漩涡里。我看到了池音小时候的样子,看到她被关在地下室里,看着一个个"姐姐"被送上解剖台。我看到了那个"外婆"年轻时在实验室里疯狂大笑,培养皿里漂浮着模糊的脑组织。我看到了29号实验体,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在临死前把一个吊坠藏进了通风管道...
这些记忆不属于我,却真实得可怕。它们像病毒一样侵入我的意识,试图将我同化,抹杀我作为"初夏"的存在。
"我是...35号实验体..."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意识深处响起,带着麻木和顺从,"我的使命是...协助完成轮换..."
"不!我不是!"我猛地用尽全力反抗,"我是初夏!我姓初!我有自己的爸妈,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人生!我不是你们的容器!"
吊坠的蓝光突然变得更加耀眼,像是回应着我的反抗。一股温暖的力量从我胸前扩散开来,抵御着那些入侵的记忆碎片。那些试图同化我的力量像是遇到了克星,发出刺耳的尖叫,开始消散。
"不——!!!"女人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又一个失败品!又是一个废物!我不会放弃的!绝对不会!"
巨大的漩涡开始崩溃,无边的黑暗像破碎的镜子一样寸寸裂开。刺眼的白光从裂缝中涌进来,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唔..."
猛烈的光线让我忍不住眯起眼睛,意识像是从深海中猛地浮出水面,瞬间被各种感官信息淹没。
刺鼻的福尔马林味,冰冷的金属触感,手腕和脚踝上勒人的束缚感...还有后颈传来的灼烧般的剧痛。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
头顶是刺眼的无影灯,光线白得晃眼,照得我眼睛生疼。我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台上,四肢被黑色的皮带紧紧绑住,挣扎一下都觉得骨头要被勒断。
这里是...实验室?
我转动眼珠,看清了周围的环境。狭窄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玻璃容器,里面漂浮着不知名的器官和组织。墙壁上贴着泛黄的标签,上面写着各种代码和日期。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福尔马林味和血腥气,闻得我几欲作呕。
我的视线落在正前方。
池音和那个"外婆"就站在金属台边,穿着同样款式的白大褂。"外婆"摘掉了眼镜,露出一双狂热而扭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后颈,口水几乎要流下来。
池音的表情更加诡异。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兴奋、嫉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醒了?" "外婆"舔了舔嘴唇,声音沙哑而贪婪,"真是个惊喜,我的小35号。比之前那些废物顽强多了。"
我挣扎了一下,皮带纹丝不动。后颈的梅花印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五片花瓣疯狂地旋转着,逆时针方向,越来越快。
"放开我!"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里像是吞了砂纸。
"放开你?" "外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亲爱的,我们马上就要完成最伟大的仪式了!等我吸收了你的记忆,我就能完成最终进化,成为真正完美的存在!"
"你疯了!"我又惊又怒,这个女人绝对是个疯子!
"疯?"她收敛笑容,眼神变得冰冷而狂热,"为了伟大的事业,疯又何妨?我们池家几代人的努力,马上就要在我手里完成了!"
就在这时,胸前的吊坠突然又开始发烫,蓝光透过白大褂隐隐显露出来。
"外婆"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死死盯着我的胸口:"那是什么?!吊坠?那个失败品的吊坠怎么会在你手里?!"
她猛地扑过来,伸手就要抓我的吊坠。
"住手!"池音突然尖叫一声,挡在了我面前。
"外婆"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滚开!你想干什么?"
池音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却倔强地挡在我身前:"妈...她是我的...35号是我找到的...应该由我来完成轮换..."
"你的?" "外婆"冷笑一声,眼神阴鸷地盯着池音,"别忘了谁才是这里的主人!要不是你办事不力,让她发现了这么多秘密,我们早就完成仪式了!"
池音咬着嘴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再反驳。
"都给我让开!" "外婆"不耐烦地推开池音,再次伸出手,抓向我的吊坠。
她的手指离吊坠只有几厘米远。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外婆"和池音都是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谁?" "外婆"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门外没有回应,只有更加急促的敲门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拼命砸门。
"怎么回事?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来?" "外婆"脸色阴沉,死死盯着门口,又看了看我,眼神闪烁不定。
池音也紧张起来,握紧了拳头:"难道是...警察?"
"不可能!我们的位置很隐蔽!" "外婆"否定道,但眼神里的慌乱却越来越明显。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一个细节。
在实验室角落的墙壁上,靠近地面的地方,印着几个模糊的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强行抠出来的,边缘还带着暗红色的血迹。那抓痕排列得很奇怪,像是一个...数字?
3...6...
36?!
35号是我,那36号是谁?难道还有其他的实验体活着?是她在敲门?
敲门声越来越响,墙壁都在微微震动,仿佛下一秒门就要被撞开。
"外婆"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她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
"池音!看好她!我去看看!"她丢下一句话,转身急匆匆地冲向门口。
池音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我。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嫉妒,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绝望?
随着"外婆"离开的脚步声,实验室里只剩下我和池音两人,还有墙上那些诡异的抓痕,和门外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
后颈的梅花印烫得越来越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胸前的吊坠蓝光闪烁,微微震动,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我看着池音,池音也看着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
吊坠的蓝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着池音脸上忽明忽暗的表情。她后退半步,白大褂下摆扫过金属台边缘,发出窸窣声响。
"把吊坠摘下来。"她突然开口,声音发紧,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左手腕——那里有道新鲜的疤痕,像条暗红色的蜈蚣。
我盯着她的眼睛,皮带勒得手腕生疼:"为什么你妈妈要抢你的'功劳'?你们不是母女吗?"
池音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戳中痛处。她快步走过来,双手撑在金属台两侧,白大褂领口敞开,露出锁骨上淡青色的血管。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水味,和记忆中"外婆"的甜腻香水味截然不同。
"你懂什么!"她低吼着,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从出生那天起我就是她的影子!27号失败后她才开始培养我,可我永远达不到她想要的纯度!"她突然抓住我的下巴,指甲掐进肉里,"凭什么你一来就成了35号完美体?就因为你继承了陈家的血脉?"
门外的撞击声突然停了。
死寂像冰水一样浇下来。池音的手指僵在我脸上,瞳孔骤然收缩。我听见金属台下方传来细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人在撬动通风管道的格栅。
后颈的梅花印突然剧烈灼痛,五片花瓣疯狂逆时针旋转,蓝色吊坠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池音猛地甩开我的脸,踉跄后退撞到架子,玻璃容器摔在地上,淡黄色的液体泼了一地,浸泡在里面的脑组织像朵绽开的烂花。
"不能等了。"她眼神发狠,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把闪着银光的解剖刀,刀刃映出我苍白的脸,"轮换仪式我自己来!等吸收了你的记忆,我就能突破纯度限制..."
解剖刀刺向我胸口的瞬间,通风管道格栅突然被踹开。
黑色长发像瀑布般垂落,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从管道里跳出来,落地时膝盖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个子很高,骨架纤细,后颈赫然印着逆时针旋转的梅花印——和我的一模一样。
池音的刀停在半空,瞳孔大得吓人:"36...怎么可能...你不是应该在冷冻柜里..."
"冷冻柜?"女孩歪了歪头,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你是说那个装着29号姐姐尸体的柜子吗?"她突然笑起来,露出尖尖的犬齿,"妈妈把我藏在通风管道三年了呢,她说要等最完美的容器出现。"
她的目光扫过我的吊坠,突然变得痴迷:"蓝光...真漂亮...比陈淑云那个废物的蓝光亮多了..."
"滚开!"池音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挥舞着解剖刀冲向36号,"她是我的!35号是我的!"
36号轻易躲过攻击,手指快如闪电,捏住池音持刀的手腕向后一拧。"咔嚓"一声脆响,解剖刀当啷落地。36号贴着池音的耳朵说了句什么,池音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外婆"僵在门口,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鲜血顺着白大褂下摆滴落。地板上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尽头是个模糊的黑影。那个黑影缓缓抬起头,露出半张布满缝合疤痕的脸,空洞的眼眶里塞着两颗玻璃眼珠。
"妈妈..."36号歪着头,声音甜得发腻,像极了记忆中的"外婆","实验体0号醒啦。"
我感觉血液瞬间冻结。后颈的梅花印烫得几乎要钻进骨头里,蓝色吊坠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声。金属台开始震动,固定带的卡扣发出松动的声响。36号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别害怕,35号姐姐。"她一步步走来,裙摆沾染的淡黄色液体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轮换要开始了哦——这次,我们一起反抗妈妈吧?"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