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申末时分的西市，雨刚停没多久。青石板路上还汪着水洼，倒映着街边商铺招摇的幌子，湿漉漉的空气里一股子土腥气混着肉铺的油腻味儿，还有药香。沈炼裹紧了身上半旧的青布长衫，压了压斗笠檐，装成咳嗽不止的路人，一步一挪地往回春堂走。
回春堂的黑漆门脸跟平时没两样，"神农尝百草"的匾额被雨水冲刷得油亮。沈炼眼角余光扫过左边第二根柱子，那里有道新鲜的划痕——是锦衣卫的紧急联络暗号。他放了心，刚要抬脚进门，又猛地顿住。屋檐水滴答落在门坎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三短两长，不疾不徐，像是在敲什么节拍。
沈炼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他跟秦霜儿约定的信号。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柜台前，对着正在拨算盘的掌柜扯出个虚弱的笑："老丈，今儿天气凉，想买点当归川芎补补身子。"
掌柜抬起头，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停住。他看沈炼的眼神在斗笠底下转了两圈，慢悠悠地说："当归今儿刚卖完，独活要不要？祛风除湿，正适合这种鬼天气。"
沈炼心头松了半口气。答对了，是自己人。他点点头，哑着嗓子咳嗽两声："行，就独活吧。"
掌柜"哦"了一声，转身走向药柜。沈炼的目光在柜台上飞快扫过。十几个药匣整整齐齐排着，但他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最左边那排药匣的位置不对。按照规矩，应当是"君臣佐使"的顺序摆放，可现在却歪歪扭扭地排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这是锦衣卫最高级别的密会信号，意味着有十万火急的情报。
"客官，楼上坐。"掌柜包药的手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您的药，楼上给您配。"
沈炼点点头，提着斗笠走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二楼包厢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他推开门，一股浓郁的当归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不对，这味道太重了，像是故意洒了半筐当归粉在地上，刻意遮掩什么。
"大人。"一个低低的女声传来。
秦霜儿穿着身青布衣裙，头发梳成普通民女的双丫髻，脸上甚至还抹了点灰，看起来就像个在药铺帮忙的学徒。可沈炼知道，这丫头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她端着个茶碗走过来，脚步轻得像猫，递碗时袖口不小心撩起，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练习暗器时被淬了毒的飞针划伤的旧伤，沈炼自己胳膊上也有一道类似的。
"袁彬怎么样？"沈炼接过茶碗，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
秦霜儿眼神暗了暗，转身走到窗边，撩起纱帘一角往外看。"蚀骨阴煞。"她声音压得更低，"王振的阴兵爪子上淬了这个毒。太医署的方子我看过，要龙涎香做药引。"
沈炼的心沉了沉。龙涎香是贡品，除了内库，宫外根本找不着。"宫里..."
"王振三天前就把所有御用药材都搬到司礼监了。"秦霜儿转过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布包，"说是预防宫中人手不足，统一调配。"
沈炼冷笑一声。预防人手不足？怕是防备他们这些人吧。他啜了口茶，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烦躁。袁彬还在暗桩躺着，那黑气要是再蔓延下去，神仙也救不活。
"三营的军械，昨夜入宫了。"秦霜儿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假装整理桌上的药包，手指飞快地在药材上点了点，"神枢营守玄武门，三千营守东华门，五军营守西华门。都是王振的人。"
沈炼握着茶碗的手紧了紧。三营军械入宫，这可不是小事。王振这老太监要干什么？逼宫？
秦霜儿从发髻里拔下发簪，那是支普通的木簪，上面连点花纹都没有。她用簪尖轻轻刺破沈炼的指尖，挤了滴血滴在一张空白的纸上。血珠在纸上晕开，渐渐显出行娟秀的字迹："玉阶生苔，宫墙月冷，盼君早至。"
沈炼皱起眉。这叫什么情报？跟闺怨诗似的。淑妃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这个？"他抬头看秦霜儿，正好瞥见她袖口滑下去一点，露出里面个硬物的轮廓，像是什么钗子。秦霜儿反应极快地用另一手捂住袖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沈炼心里疑云更重。这丫头今儿不对劲。从他进门起，她就一直在紧张，捏药包的手指关节发白，说话时眼神闪烁，现在又遮遮掩掩的。
"我去看看药抓得怎么样了。"沈炼放下茶碗，起身往外走。
秦霜儿没拦他。
沈炼下了楼，掌柜已经不在柜台了。他假装在看墙上挂着的膏药，眼睛却扫视着地面。药铺刚扫过地，但墙角堆着堆药渣，像是不小心打翻的。他心里一动，慢慢挪过去，装作脚滑，用靴底轻轻拨弄那些药渣。
当归、乌梅、玄武石粉末...这些药材的名字连起来，是"玄武门"三个字！他心里一凛，继续拨弄。旁边还有些杏仁、子时草，摆成了个"子时"的形状。
玄武门，子时。
就在这四个字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时，沈炼突然觉得脑子里像炸开了个响雷！头痛欲裂，眼前瞬间被血色染红。一幅破碎的画面闪过：熊熊燃烧的玄武门城楼，火光照亮了半边天。一个穿着宫装的女人站在城头，手里握着支断裂的鸾钗，鲜血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滴。是淑妃！不对，是慕容清漪！
"锁龙阵必须启动！"她对着沈炼嘶吼，声音嘶哑，"记住玄武位匙藏在——"
"轰！"一声巨响，画面被炸得粉碎。
沈炼猛地回过神，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的衣衫。他大口喘着气，心脏砰砰直跳。又是记忆碎片。这个玄武门，这个鸾钗...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人，您没事吧？"秦霜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炼转过身，就看见她站在楼梯口，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左胸上，呼吸有点急促。沈炼瞳孔一缩——这个小动作，他太熟悉了。那是玄阴卫特有的心跳控制法门，为了在危急时刻保持冷静，他们会用特定的手法按压自己的膻中穴。
"没事。"沈炼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走到柜台边拿起一个药罐，"就是有点头晕。"他故意手一抖，药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龙骨粉撒了一地。
秦霜儿几乎是本能地冲过来，右手闪电般探出，用一种奇特的腕旋手法抓住了即将落地的药罐。沈炼眼神一寒——就是这个动作！《刑具图鉴》里记载过，这是玄阴卫杀手独有的卸力技巧！
就在两人手指即将碰到一起的刹那，秦霜儿的袖子里突然发出一阵红光，伴随着轻微的发烫感。沈炼腰间的玄武钥也跟着震动起来，一股微弱的蓝光从布袋子里透出来。
鸾钗！
秦霜儿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慌乱中，她的衣袍下摆被药罐的碎片勾住，撕开一个小口，露出了腰间半片刺青——那是一只展翅的九天玄女像，手持长剑，栩栩如生。
沈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玄阴卫！淑妃的玄阴卫！
他一直以为秦霜儿是自己布在宫里的眼线，是锦衣卫培养的"萤虫"。可现在看来，这丫头怕不是双面间谍，甚至根本就是淑妃的人！
"跟我来。"沈炼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他没看秦霜儿，径直走向药柜后面的暗门。那里他之前来过，通向药铺的地窖。
秦霜儿站在原地，脸色煞白。她看着沈炼的背影，右手悄悄按向了腰间——那里藏着三枚淬毒的透骨钉。去，还是不去？
沈炼走到暗门前，头也不回地说："怎么？不敢来？"
秦霜儿咬了咬牙，跟了上去。事到如今，躲也没用了。
推开暗门，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石阶又陡又窄，沈炼提着盏油灯走在前面，火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墙壁上。越往下走，空气里的血腥味就越浓，还夹杂着朱砂和陈旧霉变的味道。地窖中央挂着串青铜锁链，上面吊着个铃铛，明明没有风，却在"叮铃铃"地响个不停。锁链旁边的墙壁上，画满了暗红色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像是用人血画的。
沈炼在窖壁一处不起眼的砖块上按了按，"咔哒"一声，暗格弹开了。他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正是那枚青铜钥匙，玄武钥。
钥匙一接触空气，立刻发出幽幽的蓝光，纹路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几乎同时，秦霜儿的袖中也亮起红光，她再也藏不住，一支精致的鸾钗从袖口滑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钗头的凤凰眼睛处镶嵌着两颗红宝石，此刻正红得刺眼。
"玄武门，子时。"沈炼举起玄武钥，转身直视秦霜儿，灯光照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是要重演三年前的血案吗？就像你主子当年用鸾钗刺掌那样？"
秦霜儿的瞳孔骤然缩紧，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沈炼。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沈炼的右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腰间的绣春刀刀柄。只听"噌"的一声轻响，刀已出鞘，冰冷的刀刃精准地抵住了秦霜儿的咽喉。刀身上还残留着昨晚斩杀阴兵时沾染的黑气，带着刺骨的寒意，让秦霜儿的颈部汗毛都竖了起来。
"说。"沈炼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到底是谁的人？锦衣卫的'萤虫'，还是淑妃的玄阴卫？"
地窖里一片死寂，只有那串镇邪铃还在不知疲倦地叮铃作响。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映在秦霜儿苍白的脸上。她看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又看看沈炼冰冷的眼神，突然轻轻笑了。
那笑容很奇怪，带着点释然，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求饶，只是平静地看着沈炼，轻声说："大人，子时快到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沈炼皱紧眉头，握刀的手又紧了几分。刀刃划破了秦霜儿颈间的皮肤，渗出一丝血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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