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一个月后的香江，寒意已深重地渗入骨髓。梧桐彻底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直刺铅灰色的天空。秋记的临街橱窗却亮得耀眼，暖黄的灯光下，新挂出的成衣吸引了无数驻足的目光，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香江的上流圈层激荡开层层涟漪。

“秋老板，那件斗篷，务必给我留一件！”

“闻闻，你这次的设计，简直绝了！这腰线，这肩袖的处理……啧啧，仙气又英气！”

“听说是看了仙乐斯那位冷老板的扮相得来的灵感？秋老板好眼光！”

秋闻在店铺里周旋着，钱，流水般涌进来。冷文笙那张浓墨重彩的脸，成了她秋记最值钱的招牌。至于他在仙乐斯做什么？她秋闻只关心他的身体能给她带来多少灵感，能换多少真金白银。

深夜，白日里的喧嚣彻底沉寂。秋记后院的二楼卧房，只余下窗外寒风偶尔掠过的呜咽。秋闻被一阵干渴弄醒，迷迷糊糊地起身，摸索着去倒水。温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混沌的意识稍稍清醒。她放下水杯，习惯性地瞥了一眼窗边那张铺着薄毯的小榻。

一个模糊的黑影蜷缩在那里。

心脏猛地一跳，手下意识攥紧了睡衣的衣襟。不是害怕，是一种带着点尘埃落定的预感。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借着窗外透进的、被寒气模糊了的微弱天光，看清了那张沉睡的脸——褪去了所有铅华，苍白，疲惫，下颌线条绷得有些紧，正是冷文笙。

他怀里还蜷着一小团毛茸茸的东西，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发出极细弱的呼噜声，是只巴掌大的小狸花猫。

一个月的杳无音信，仙乐斯台上的惊鸿一瞥，此刻都化作了眼前这带着寒气和血腥味的真实存在。秋闻心头那点因大卖而雀跃的兴奋瞬间找到了出口。她几乎是扑了过去，毫不客气地摇晃他：“冷文笙！醒醒！”

冷文笙被她摇得猛地睁开眼，那双总是冷冽如寒潭的眸子，此刻还带着刚醒的惺忪和一丝被惊扰的茫然。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怀里的小狸猫不满地“咪呜”一声，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警惕地瞪着秋闻。

四目相对。

冷文笙的眼神飞快地掠过秋闻兴奋得发亮的脸庞，没有预想中的嫌恶、质问或疏离，庆幸她不在意他的身份，失落……她似乎只在意别的？

“冷文笙！”秋闻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眼睛亮晶晶地在他脸上、身上逡巡，“你真是太美了！你不知道！我以你台上那身段为灵感做的成衣，现在香江的太太小姐们都抢疯了！太美了，真的！每一处线条都是银子！”她甚至伸手，隔空描摹了一下他的肩线，“没想到啊～你这张死鱼脸下面的身体，居然这么赚钱！”

滔滔不绝的兴奋话语，像一串串砸落的珍珠，清脆又带着点商人的市侩精明，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冷文笙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心头那点空茫的失落感渐渐被无奈填满。他低头，小心翼翼地将怀里那只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狸猫捧出来，托到秋闻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试探：“路边……捡到的。要不要……留下来？”

秋闻的注意力终于被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吸引过去。她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小猫后颈的软皮，将它拎了起来。小家伙四脚悬空，不满地“咪咪”抗议，小爪子在空中徒劳地划拉着。

“随便你，”秋闻将它放在地上，看着它立刻蹿到冷文笙脚边，蹭着他的裤腿，“横竖也是你带回来的，你自己照顾。” 她说着，目光扫过冷文笙身上单薄的、沾着夜露寒气的外套，又瞥了一眼小榻上那床薄得可怜的毯子，眉头蹙起，“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新做的被子还没送来。这鬼天气，你睡这儿是想冻死喂猫？”她没好气地转身，走向里间，“跟我进来。”

冷文笙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连耳根都染上薄红，声音都有些结巴：“这……这样不好。”

秋闻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对上他那双写满窘迫和某种纯洁联想的眼睛，先是愕然，随即怒极反笑，叉着腰，一口清脆流利的粤语脱口而出：“我顶你个肺！你这死狗想什么呢？我让你进房间睡觉而已！冻死你这混蛋算了！”

听着带着火气的乡音，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不再言语，默默抱起脚边的小猫，跟在秋闻身后，踩上里间光洁的柚木地板。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秋闻的房间宽敞而，占据了大半空间，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她惯用的栀子头油和布料浆洗后的清新气息。她指着床尾一张铺着绒垫的单人沙发：“呐，今晚你睡那儿，总比外面那榻强点。” 又指了指墙角的红木衣柜，“柜子顶上，有床薄点的丝绵被，自己拿。”

她转过身，准备回去睡觉。目光掠过他胸口时，骤然定住。

昏黄的壁灯下，他左肋处，那件深灰色旧衬衫的颜色明显不对。

心，猛地一沉。

“你等等！”秋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尖锐。她几步冲到他面前，指尖点向他肋骨下那片可疑的暗色，“这怎么回事？”

冷文笙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下意识地想侧身避开，却又生生顿住。他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声音刻意放得又低又轻，带着点刻意示弱的沙哑：“不碍事的……一点小伤。习惯了。” 尾音拖得有点长。

“习惯个屁！” 秋闻伸出手，一把攥住他肋下的衬衫布料，狠狠一撕！

“嗤啦——”

脆弱的棉布应声裂开一道大口子，露出底下紧实的腰腹线条。一道寸许长的伤口赫然暴露在暖黄的灯光下！浓重的血腥味和淡淡的金疮药气味混合着，瞬间弥漫在温暖的空气里。

冷文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动作弄得闷哼一声，吸着气，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可怜巴巴的颤音：“……有点凉。”

秋闻盯着那道狰狞的伤口，带着强行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坐下！别动！”

药箱很快被拎了回来。秋闻板着脸，在冷文笙面前的脚踏上坐下。

“嘶——嗯……”

冷文笙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瞬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喉间溢出的那声压抑的痛哼，低沉、沙哑，尾音带着一丝难以自控的颤抖，在寂静温暖的卧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暧昧。那声音仿佛带着无形的钩子，轻轻搔刮过秋闻的耳膜，让她拿着镊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股莫名的热意倏地从耳根烧到了脸颊。

她猛地抬起头，狠狠瞪向冷文笙。昏黄的光线下，他紧蹙着眉，薄唇抿得发白，额角的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滑过微微滚动的喉结，隐没在敞开的衬衫领口里。那副强忍痛楚的模样，脆弱又……该死的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张力。

“闭嘴！”秋闻压低了声音斥道，耳根的红晕却更深了，像抹了上好的胭脂，“要死啊你！发出这种……这种声音！你是想引巡夜的过来吗？”

冷文笙看着她烧红的耳廓，感受着那放轻了的、带着点慌乱意味的动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顺从地、带着点委屈地应道：“知道了……” 声音依旧沙哑，却刻意放得更软，像被驯服的大狗。

秋闻不再理他，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只是空气中那点若有似无的暧昧和血腥味混合着，挥之不去。

冷文笙那只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的意味，轻轻勾住了她睡衣腰间垂落的那根细细的丝绸系带。

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腰侧的肌肤。

秋闻整个人一僵，像被点了穴道。她猛地抬眼，撞进冷文笙幽深的眸子里。他微微倾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阿闻……”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

“嗯？”秋闻不明所以，眉头依旧蹙着，以为他是痛极了。

“再……”冷文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再骂一句……” 他的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却紧紧锁住她，“用……你家乡的话……骂我……”

“痴线！（傻瓜）”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然而下一秒，秋闻却弯腰，动作有些粗鲁地一把将那只睡得正香的小狸猫从他怀里抄了起来。小家伙被惊动，不满地“咪呜”一声，小爪子在空中徒劳地划拉了两下。

秋闻将温热柔软的一团塞回冷文笙怀里，力道不容置疑。

“抱着你的猫，”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带着点不容置喙，“再敢吵醒我，连人带猫一起丢出去。”

说完，她不再看他，端着盆，转身径直走向外间。

门帘在她身后轻轻晃动，隔绝了内外的光影。

冷文笙低头，看着怀里被强行塞回来的、一脸懵懂的小狸猫。小家伙似乎也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药酒味，嫌弃地用小爪子扒拉了一下他胸前的衣襟，又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继续它的美梦。

他无声地勾起唇角，那笑容很淡，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放松和某种隐秘的满足。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地挠了挠小猫温软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