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总算带了点凉意思,但吹散不了我心里的火气。厨房里飘来玉米粥的香甜气,混着妈妈煎的咸鱼味,都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可此刻坐在饭桌前,鼻孔里总感觉萦绕着那股冲鼻子的风油精味,怎么都挥之不去。
"若雪,粥都快凉了,快吃啊。"妈妈把一个白面馒头推到我手边,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我知道,她肯定是看出我不对劲了。从我把录取通知书锁进抽屉,拿出录音机揣进裤兜开始,她就没停过偷偷打量我。
我扒拉着碗里的玉米粒,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这事太大,得找个稳妥的方式说出来,不能上来就把爸妈吓着。可还没等我组织好语言,坐在对面的爸爸突然"啪"地一声,把旱烟锅磕在桌角的青石上。火星子溅起来,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说吧,到底咋回事?从吃晚饭到现在,你就没正经扒拉过几口饭。"爸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瞒不住了。
深吸一口气,我放下筷子,手不由自主地摸向口袋里的录音机。金属外壳冰冰凉凉的,给了我一点底气。"爸,妈,我的录取通知书...今天到了。"
"真的?!"妈妈眼睛一亮,激动得声音都发颤了,"那是啥学校?快拿出来给爸妈看看!"她伸手就要去拉我房间的门,被我一把拉住了袖子。
"妈,您先坐。"我的声音有点干,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通知书是到了,但...被秦建斌动了手脚。"
妈妈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慢慢坐回板凳上,眼神里的光也灭了半截。"动了手脚?啥意思?"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土黄色的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风油精的味道虽然淡了点,但凑近了还是能闻出来。右上角被泡皱的地方,绿色的印子格外扎眼。"他想偷我的通知书,还往上面抹风油精,想伪造个旧痕说是自己捡到的。"
"啥?!"爸爸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都"叮当"响,"这个混小子!他敢?!"
"爸,您小声点。"我赶紧拉住他,"我已经录下证据了。"我掏出录音机,放在桌子上。黑色的机身,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冷光。
妈妈却没看录音机,她拿起那个被弄坏的录取通知书,手指发抖地摸着上面的褶皱和污渍,眼圈一下子红了。"这...这怎么跟人家学校说啊...好好的通知书弄成这样..."
"妈!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我有点急了,"秦建斌他偷我的通知书啊!这可是犯法的事!"
"犯法?"妈妈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又赶紧压低,紧张地往门口看了看,"若雪,这话可不能乱说!建斌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老实的,是不是有啥误会啊?"
"误会?"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通知书上的风油精味还没散呢!他自己都承认了!我这里还有录音!"我激动地拿起录音机,就要按下播放键。
"别!"妈妈一把按住我的手,脸上满是慌乱,"若雪,听妈说,这事...咱们能不能先别声张?"
"为啥?"我愣住了。难道爸妈不想帮我讨回公道吗?
爸爸重重叹了口气,又装上一锅旱烟,用火镰打着火,猛吸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若雪啊,你听爸说。这事儿...关系到你的名声,也关系到两家的脸面。建斌是你对象,这要是传出去...人家会咋说你?说你攀上高枝就不要对象了?说你为了上大学连对象都要告?"
"那也不能让他白白偷走我的前途啊!"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寒窗苦读十二年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这张通知书吗?"
"爸知道,爸都知道。"爸爸放下烟锅,声音低沉,"可你一个女孩子家,名声比啥都重要。要不...明天我去问问建斌他爹?看看这事能不能私了?让他赔礼道歉,保证以后不再犯...也就算了..."
"算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爸!您怎么能这么说!这不是小事!这是我的大学!我的一辈子啊!"前世就是这样,父母总是为了所谓的"脸面"和"名声",让我一再忍让,最后葬送了自己的一生。这一世,我绝不能重蹈覆辙!
"可...可这要是闹大了..."妈妈抹着眼泪,"你让村里人咋看咱们家?咋看你?将来哪个好人家还敢要你?"
"我不靠别人家!"我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我自己有手有脚,有脑子!我考上大学是凭我自己的本事!为啥要因为一个偷东西的贼,毁了我自己的前途?!"
就在这时,院子的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推开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门口传来了秦建斌他妈的大嗓门:"林若雪!你给我出来!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我爸妈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妈妈拉着我的胳膊就往里屋躲:"快!若雪,你先进去躲躲!"
"我不躲!"我甩开妈妈的手,挺直了腰杆,"我没做错事,为啥要躲?"我倒要看看,这对母子又要耍什么花样!
秦建斌他妈叉着腰站在院子里,三角眼瞪得溜圆,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秦建斌跟在她身后,脑袋耷拉着,肩膀微微耸动,看上去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好啊!林若雪!我可算是逮着你了!"秦建斌他妈几步冲到堂屋门口,唾沫星子随着叫骂横飞,"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们家建斌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考上大学就想一脚把他踹了?啊?有你这么狠心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要踹了他了?"我冷冷地看着她,"明明是你儿子偷我的录取通知书!"
"偷你的录取通知书?"秦建斌他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拍着大腿嚎啕起来,"哎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养了这么个实心眼的儿子啊!被人家骗了感情还要被倒打一耙啊!大家快来看啊!攀上高枝就忘本的白眼狼啊!嫌我们家建斌配不上你这个大学生了啊!"
她这一嚎,左邻右舍很快就被吸引过来了,围在院子门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咋了?老秦家的咋跑到林家哭天抢地来了?"\
"听说是为了林丫头考上大学的事...要悔婚?"\
"不能吧?林丫头平时挺懂事的啊..."
听着这些议论,我爸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妈妈急得直掉眼泪,爸爸死死攥着拳头,指关节都泛白了。
秦建斌他妈见人多了,哭得更来劲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撒泼:"我可怜的儿啊!为了供她读书,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现在人家考上大学了,就嫌弃咱们是泥腿子了!通知书早就收到了,愣是让她给撕了!还反咬一口说我们偷!天理何在啊!"
"你胡说!"我气得浑身发抖,"我什么时候撕通知书了?"
"你没撕?那通知书呢?"秦建斌他妈猛地站起来,瞪着我,"你拿出来啊!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啊!"
我刚想开口说通知书被我锁起来了,一直没说话的秦建斌突然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我哽咽着说:"若雪,我知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考上大学了,想出人头地了...我不拦你...你何苦...何苦编造这些谎话来污蔑我...呜呜呜..."他一边说一边抹眼泪,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闭嘴!"我指着秦建斌,气得说不出话来。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恶人先告状,还演得这么声情并茂!
院子门口的议论声更大了,不少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这...看着不像假的啊...秦小子哭得那么伤心..."\
"难道真是林丫头做错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现实了..."
我爸妈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妈妈拉着我的手,小声哀求:"若雪,算了...妈求你了...咱不跟他们吵了..."
"妈!"我看着妈妈哀求的眼神,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前世的委屈,今生的愤怒,父母的不理解,邻居的议论...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不能退缩!我已经退了一辈子了,这一次,我必须前进!
深吸一口气,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黑色的熊猫牌录音机,高高举起来:"你们不是要证据吗?好,我就让大家听听,你儿子是怎么承认偷我通知书的!"
秦建斌看到录音机的瞬间,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他妈也不哭了,愣愣地看着我手里的录音机,一时间忘了撒泼。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手里的录音机上。
我按下了播放键。
秦建斌慌乱的声音从录音机里传出来:"糟了,她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这通知书得做旧点才像我捡到的..."
声音很清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秦建斌的脸一阵抽搐,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任何人。秦建斌他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院子门口的邻居们也安静了,惊讶地看着秦建斌。
我心里一阵痛快,可还没等我高兴两秒,录音机突然发出"咔哒"一声怪响,随即传出一阵刺耳的"滋滋"声,然后就没声音了!
"怎么回事?"我心里一慌,赶紧拍了拍录音机,"怎么没声了?"
秦建斌看到录音机坏了,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笑容。他妈也反应过来了,立刻又挺直了腰杆,指着我的鼻子骂:"好啊你个小贱人!拿个破录音机来唬人?我就说我们家建斌不是那样的人!感情是你提前录好的来陷害他啊!良心被狗吃了啊你!"
"我没有!"我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摆弄着录音机,可它就是没反应。"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坏了..."
"什么好好的?根本就是你伪造的!"秦建斌他妈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抢我手里的录音机,"我看你这玩意儿就是个摆设!想讹我们家是不是!我告诉你,没门!"
"住手!"爸爸猛地挡在我面前,怒视着秦建斌他妈,"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想替我儿子讨回公道!"秦建斌他妈撒起泼来谁也拦不住,"他林若雪毁我儿子名声,我跟她没完!今天你们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死在你们家!"
秦建斌也抹了抹眼泪,委屈巴巴地说:"叔叔阿姨,我真没想到若雪她会变成这样...为了不想跟我处对象,竟然编造出这种谎言...还拿着假录音来污蔑我..."
院子门口的邻居们又开始窃窃私语,看我的眼神从惊讶变成了怀疑和鄙夷。
"原来是假录音啊...我就说嘛..."\
"看着挺老实的一个姑娘,心眼咋这么坏呢?"\
"就是啊,不想处对象就直说呗,干嘛害人啊..."
我听着这些话,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录音机坏了,证据没了,现在我有理也说不清了。难道...难道老天让我重生一次,就是为了再经历一次这种绝望吗?
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里屋的门突然开了。我弟弟林若军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手里捏着一个小东西,小声说:"姐...是不是这个掉了?"
我低头一看,他手里捏着的是一小块黑色的塑胶零件,上面还带着个小弹簧。我心里猛地一动,赶紧把录音机卸开一看,果然,里面有个零件掉了!肯定是刚才激动的时候不小心摔掉的!
"若军!快把零件给我!"我一把抓过零件,手忙脚乱地开始组装。我的手一直在抖,好几次都没对准位置。秦建斌他妈还在旁边嚷嚷:"装什么装!肯定是想趁机搞鬼!"
"你闭嘴!"我头也不抬地吼了一句,用尽全力稳住手。终于,"咔哒"一声,零件归位了!我迅速装好录音机,深吸一口气,再次按下了播放键。
这一次,没有让我失望。秦建斌那慌乱又贪婪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得做旧点才像我捡到的...要是被她发现了可咋办...晓曼还等着我给她结果呢...这次一定得小心点...等拿到通知书,就跟晓曼一起去大学...到时候谁还记得林若雪是谁..."
录音还在继续播放,但院子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秦建斌。秦建斌的脸从惨白变成了铁青,再变成了死灰,浑身不停地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妈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刚才那股撒泼的劲儿荡然无存。
"晓曼...难道是供销社老刘家的晓曼?"人群里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
这话一出,大家看秦建斌的眼神更加鄙夷了。
"原来是勾搭上别的女人了!怪不得想偷人家通知书呢!"\
"啧啧,真不是个东西!脚踏两条船啊!"\
"太不要脸了!这要是让老刘知道了,不得打断他的腿!"
秦建斌他妈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拉住秦建斌的胳膊,声音颤抖:"建斌...这话...这话是你说的?你跟那姓刘的丫头...真有事?"
秦建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妈...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她...是她勾引我的..."
"你个混小子!"秦建斌他妈气得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们秦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秦建斌被打得一个趔趄,捂着脸不敢吭声。
爸爸指着门口,怒不可遏:"滚!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以后别再踏进我们家院门一步!"
秦建斌他妈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周围邻居鄙夷的眼神,最终还是拉着秦建斌,灰溜溜地跑出了院子。围观的邻居们也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散开了。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我爸妈看着我,眼神复杂。妈妈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哽咽着说:"若雪...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心里五味杂陈。虽然秦建斌的真面目被揭穿了,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想起录音里秦建斌提到的"晓曼",我的心就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刘晓曼...前世那个顶着我的名字上了大学,毁了我一生的女人...这一世,她果然又和秦建斌搅和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建斌,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跑这么快?"
我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已经消失,天边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橘红。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着时髦连衣裙的女孩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和疑惑。
不是刘晓曼又是谁?
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秦建斌说的"今晚约我看电影"是真的?她竟然还敢追到我们家来?
刘晓曼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狼藉,最后落在我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对我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阿姨,叔叔,若雪,晚上好啊。"她笑盈盈地打招呼,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来找建斌的,我们约好了今晚去看电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票都买好了呢。"
说着,她还扬了扬手里的两张电影票,票根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看来,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