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照片边角被我攥得发皱，塑料膜都开始变形。照片上秦建斌搂着刘晓曼的手那么刺眼，像两根烧红的铁丝烫在我眼睛里。录音机的红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屋里静得能听见墙上石英钟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绷紧的神经上。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冤啊！"
突然爆发的哭喊声像根锥子戳破了屋里的寂静。院门"哐当"一声被踹开，木头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紧接着是秦母尖利的叫骂："某些黑心肝的狐狸精！抢男人不算还要害人前程！我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我爸抄起门后的扁担就往门口冲，我妈吓得一把抱住他后腰："老头子你别冲动！"
"让开！"我爸的怒吼震得窗户纸嗡嗡响，"今天我非打断这对泼妇贼子的腿不可！"
我按住桌沿站起身，捏紧的照片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走到门口时，正好看见秦母被秦建斌半扶半拖地闯进院子。秦母穿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头发乱得像鸡窝，一进门就甩开秦建斌的手，直挺挺往泥地上一坐，双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活脱脱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养个儿子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偏偏遇上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秦母的哭腔抑扬顿挫，眼角却不停地瞟着围过来看热闹的邻居，"勾引我儿子不成，就反咬一口说我儿偷她通知书！天杀的哟！这是要毁了我们秦家啊！"
秦建斌站在旁边，低着头用袖子擦眼睛，肩膀一抽一抽的，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若雪，"他哽咽着开口，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知道你没考上心里难受，可你不能这样胡说八道啊...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院墙上不知什么时候扒满了脑袋，前院的王大妈、东头的李婶、还有对门爱看热闹的二柱子都伸长了脖子往院里瞅。我扫视一圈，至少有十几号人挤在门口，嗡嗡的议论声像群乱撞的苍蝇。
"这不是秦家老二吗？听说考上海南大学了？"\
"啥考的啊，我听说是林家丫头考上的..."\
"胡说啥呢，刚才秦婶喊得那么凶，怕是林家丫头没考上眼红吧？"
秦母听见这些议论，哭得更起劲儿了，干脆在地上打起滚来："老天开眼啊！你倒是看看这没良心的！我们建斌对她多好啊！红糖鸡蛋没断过，新衣服买了一件又一件，现在考上学了就翻脸不认人啊！"
我妈气得嘴唇哆嗦，抓着我的胳膊直晃："若雪你快说啊！这不是真的！你告诉他们！"
我反手拍拍我妈手背，慢慢走到秦母面前。夕阳斜斜地照进院子，正好落在我脚边。秦母的哭嚎声戛然而止，眯着眼睛看我，防备的样子像只炸毛的老母鸡。
"阿姨，"我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您说建斌对我好？"
秦母被我问得一愣，随即梗着脖子喊："那可不！全村谁不知道我家建斌把你当眼珠子疼！"
我点点头，转身回屋拿出那张照片。塑料封皮被我攥得发潮，边角微微卷起。"2月14号情人节，"我将照片举到秦母眼前，阳光穿过照片，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她脸上，"建斌说去县城买化肥，结果带着刘晓曼去公园划船了。阿姨您说，这算不算把我当眼珠子疼？"
秦母的眼睛"唰"地瞪得溜圆，像见了鬼似的看着照片。下一秒她突然扑上来抢过照片，双手用力一撕。"刺啦"一声，照片被撕成两半，她还不解气，抓起碎片就往嘴里塞，嘴角沾着纸屑含糊不清地骂："假的！这都是假的！你个小贱人伪造的！"
"伪造的？"我冷笑一声，转身从堂屋抽屉里拿出磁带，"照片可以撕，这东西你怎么撕？"
邻居们发出一阵惊呼，前排的王大妈踮着脚往我手里看。秦建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若雪...你..."他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被我爸接住的录音机旁，将备用磁带放进去。"上个月十六号下午三点，"我按下播放键，秦建斌那贱兮兮的声音立刻从喇叭里钻出来，"晓曼你别急，等我拿到通知书，咱们就去大学报到。到时候我就是大学生，你也跟着我享福..."
院子里鸦雀无声，连最吵的蝉鸣都好像停了。录音机红色的播放灯一闪一闪，把秦建斌偷换通知书的计划全盘托出。我看见几个邻居捂住了嘴，看向秦建斌的眼神从疑惑变成鄙夷。
"这是假的！！"秦母突然尖叫起来，像头发疯的母狮扑向录音机，"你们合起伙来害我们家！我跟你们拼了！"
我早料到她会来这一手，侧身躲开的同时，顺手将凳子往她脚下一勾。秦母收不住脚，"扑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门牙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顾不上喊疼，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一把抱起摔在地上的录音机，狠狠往地上一砸。
"砰！"录音机摔得四分五裂，零件溅得到处都是。秦母还不罢休，抓起身旁的煤铲子就往碎机子上拍："让你害人！让你胡说八道！我打死你这个黑心肝的！"
"够了！"我爸终于忍不住怒吼一声，扁担"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震得人心头发颤。"秦老婆子你欺人太甚！我们林家闺女哪点对不起你儿子？你要这么毁她前途！"
秦母被我爸的气势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煤铲子"当啷"掉在地上。秦建斌这时突然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瞪着我，那样子活像要吃人。"林若雪！"他嘶吼着冲向我，"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杀了你全家！"
我吓得往后退一步，后腰撞在桌角上，疼得眼泪差点掉出来。我爸反应快，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揪住秦建斌的衣领，将他狠狠地甩了出去。秦建斌"嗷"地惨叫一声，后背撞在院墙上，石灰簌簌往下掉。
"你敢动我闺女一下试试！"我爸指着秦建斌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我就不姓林！"
秦建斌从地上爬起来，嘴角破了，血流到下巴上，看着格外狰狞。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打火机，"啪"地打着火："姓林的你吓唬谁！我告诉你！今天这通知书要不归我，我就把你家房子点了！咱们同归于尽！"
邻居们吓得"呼啦"往后退了一大步，胆小的已经开始往家跑。我妈紧紧抱着我，身体抖得像筛糠。我看着秦建斌手里跳动的火苗，心脏吓得缩成一团，腿肚子直打颤。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大妈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还攥着个菜篮子。她走到院子中央，把篮子往地上一墩，叉着腰瞪着秦建斌："建斌你还要脸不！你以为没人知道你干的好事？"
秦建斌愣了一下："王大妈你..."
"我前几天去邮局寄东西，"王大妈提高了嗓门，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亲眼看见你偷偷摸摸拆人家的信件！当时我还纳闷呢，现在总算明白了！你是在找若雪的录取通知书吧！"
这话像颗炸雷在院子里炸开。邻居们的议论声一下子涌起来，再也不是刚才那种怀疑的语气。
"我就说嘛！秦家小子平时油嘴滑舌的靠不住！"\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把人家闺女骗得好苦！"\
"走！咱们找村支书去！让他评评理！"
秦建斌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握着打火机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火苗晃了几下，"噗"地灭了。他慌慌张张地看了看四周愤怒的邻居，突然转身就往院外跑，撞倒了两个看热闹的小孩也不管不顾。
"建斌！你给我回来！"秦母尖叫着想追上去，刚跑两步就被地上的录音机零件绊倒，"扑通"一声摔在煤炉边上。炉子里的红火炭撒了她一裤腿，疼得她"嗷嗷"直叫，在地上打着滚蹦跶，活像只被烫了屁股的猴子。
围观的邻居们哄堂大笑。有人指指点点，有人低声咒骂，还有人乐得直拍大腿。秦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知道再闹下去也讨不到好，索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其实根本拍不掉，反而把煤灰蹭得满脸都是，只有两排牙齿是白的，看着滑稽又可怜。
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小贱人，"她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事没完！你给我等着！"说完，一瘸一拐地追着秦建斌逃跑的方向去了，背影歪歪扭扭的，裤腿上还冒着黑烟。
邻居们嘻嘻哈哈地议论着散去，临走前都不忘安慰我几句。王大妈拉着我的手拍了又拍："若雪你别怕，有大婶在，他们不敢怎么样。明儿我就去找村支书，这事必须给你做主！"
我点点头，心里却没底。秦建斌那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更别说还有秦母那么个撒泼耍赖的高手。院子里一片狼藉，录音机的碎片、撕碎的照片、打翻的煤炉...夕阳把所有东西都染成橘红色，却驱不散我心里的寒意。
我爸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扁担，一下一下地扫着碎煤渣。我妈蹲在地上，把撕碎的照片一片一片捡起来，手指抖得厉害。我走过去，蹲下来帮她捡。碎片上秦建斌和刘晓曼的脸被撕得四分五裂，看着格外讽刺。
"若雪，"我妈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秦家人就是群无赖，跟他们斗下去...咱们家耗不起啊。"
我爸的动作停了一下，没回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我看着手里的照片碎片，上辈子的画面突然涌上心头。秦建斌是怎么偷走我的通知书，刘晓曼是怎么穿着我的新衣服去上大学，我又是怎么在秦家当牛做马一辈子...还有临死前那两个狼心狗肺的子女，撕碎我的全家福骂我占着秦家主母的位置...
"不能算。"我把碎片攥在手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但没有心里的疼那么厉害。"妈，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今天咱们要是退缩了，他们只会更嚣张。"
我站起身，看着西天烧得通红的晚霞。太阳正在一点点沉下去，把最后的光芒洒在院子里。远处传来秦母隐约的哭骂声，大概是没追上秦建斌。
我爸放下扫帚，走到我身边，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他的手很粗糙，全是老茧，却异常温暖。"闺女说得对，"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这事不能算。大不了咱们去县里告！找教育局！找公安局！我就不信没地方说理去！"
我妈看着我们父女俩，眼圈慢慢红了。她把捡起来的照片碎片小心翼翼地收进手帕里："好...妈信你们。咱们不怕他们！"
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白杨树叶的沙沙声。我抬头看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秦建斌，刘晓曼，还有所有害过我的人...这一世，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远处的电线杆上，一只乌鸦"嘎嘎"叫了两声，翅膀掠过橘红色的晚霞，留下一道黑色的影子，像个不祥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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