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那日,多吉收到了小官的第一封信,信中写道:
友人苏屠在湘西发现一座战国墓,邀我同去。墓中有青铜器若干。三月即归,勿念。
临行前在灶台埋了两坛酒,一坛梅子,一坛桂花。若我迟归,你先饮梅子那坛。
——小官
信纸夹着半片新摘的桃叶。
多吉在芒种时节收到了小官的第三封信
墓中遇瘴气,耽搁旬日。在长沙购得银镯一对,内刻梵文。托镖局带回,记得用井水浸过再戴。
偶遇路上的枇杷,食之,味道甚美,附带枇杷果核,种之庭院。
信封里掉出几粒饱满圆润的枇杷核
………………
直到多吉收到这封信,手指在触到信纸的瞬间,微微顿了一下。
信封比往常的厚些,边缘有些毛躁,像是被人反复拆开又封上。她摩挲着那粗糙的纸面,忽然不敢打开。
——这封信不一样。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铁柱趴在她脚边,耳朵动了动,似乎察觉到什么,仰头望着她。多吉深吸一口气,拆开了信封。
信纸展开的刹那,她的呼吸凝滞了。
多吉:
这是我第一次骗你,也是最后一次。
瞳孔猛地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信纸,纸张在她掌心发出轻微的脆响。那些字迹依旧是小官熟悉的瘦金体,锋利而清晰,可内容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一寸寸地刺进她的心脏。
没有战国墓,没有苏屠,青铜器。这十一个月我都在张家。她的指尖开始发抖,信纸上的字迹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 用每月一封的谎话,拖住你不去墨脱赴死。
多吉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铁柱被吓了一跳,跳开两步,警惕地看着她。她攥着信纸,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她生疼。
现在轮到我去说谎了。张家养我十三年,虽然那些记忆与我而言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张家教我刀法,予我姓名,我终究是要报答他们的。后来,你找到我了,你陪我十三个月,救我出困境,给我买糖,替我缝衣。我才知道原来人活着,既要还债,也要贪欢。
明日接受天授,成为张起灵。他们说成为张起灵的代价会洗去记忆,但我不信——我怎么会忘记,有人千里迢迢来到泗水找我,告诉我,你是我的家人。
(信纸突然洇开大片水痕)
多吉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可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她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将信纸按在心口,像是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窗外雨声渐大,雨滴砸在青石板上,像无数细碎的脚步声。
衣柜暗格里有张地契,在扬州二十四桥边。若十年后你还记得我,那么你愿意领着你那不认路的哥哥回家吗?
别来长白山。雪太冷,不像江南的雨,能沾湿你的睫毛。
——小官
(落款处粘着半融的桂花糖)
多吉读完信时,檐下铜铃正被风吹得叮咚响。
她掀开灶台第三块砖,里面躺着十一封信,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药方——"阎王祭解法:以天授者心头血,代圣女焚身之劫。"
她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肩膀无声地颤抖着。铁柱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手背。
信纸从她指间滑落,飘到地上,背面朝上——
那里还有一行小字,笔迹很轻,像是写信的人犹豫了很久才添上去的:
"多吉,别哭。"
雪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