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 年 5 月 18 日
地点:省实验中学实验楼天台
天气:暴雨将至,玉兰香浓烈得像一场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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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在 21:25 敲响。
沈栀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塞进课桌最深处——那里还压着一张皱巴巴的保送确认表。
她小心地抚平纸角,却故意空着签字栏,像给自己留一条不归路。
然后,她从书包侧袋摸出一盒火柴、一支薄荷味香烟,以及一张对折的便签。
便签上写着:
【周执:明晚九点,实验楼天台,不来你就死定了。】
落款画了一只炸毛的猫,嘴角却悄悄上扬。
她把便签塞进周执的笔袋,夹在物理竞赛讲义里———
那是他明早 6 点必看的“错题本”。
做完这一切,沈栀猫一样溜出教室,心跳声大得仿佛整栋教学楼都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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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楼天台的门锁坏了半年。
沈栀用一根发卡“咔哒”一声撬开,铁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五月的风带着玉兰的腥甜,卷得她耳边的碎发乱飞。
她靠在栏杆上,点燃那支烟——
第一次抽烟,呛得眼泪直流,却固执地不肯掐灭。
仿佛再辛辣一点,就能压过喉咙里那句“我喜欢你”的滚烫。
21:46,雨点开始砸下来,像无数细小的钉子。
沈栀抬头,看见乌云翻滚,像有人在天幕背后搅墨。
她没带伞,白色短袖校服很快被雨洇出半透明,贴在脊背上。
冷得发抖,却更怕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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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3,铁门“咣当”一声被推开。
周执喘得厉害,额前的头发湿漉漉贴在眉骨,手里攥着那张便签,指节发白。
“沈栀,”他声音不稳,“你疯了吗?暴雨预警!”
沈栀把烟背到身后,抬下巴:“你来了,就不算疯。”
闪电劈过,白光里,她看见他眼底有惊慌,也有——
她不敢确认——是不是疼惜。
雨瞬间倾盆。
周执脱下校服外套,兜头罩在她身上。
衣服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洗衣粉和雨水的味道。
沈栀鼻尖一酸,那句排练了无数次的话突然卡在喉咙。
周执先开口:“保送表为什么不签字?”
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滚落,像替他哭。
沈栀舔了舔嘴唇上的雨珠,咸的。
“因为我想和你去同一所大学。”
她声音轻,却被雷声放大,震得自己耳膜发疼。
周执愣住,喉结滚动两下,忽然伸手扣住她后颈,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沈栀,”他声音哑得不像话,“你拿前途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她攥住他湿透的衣角,指节泛青。
“我喜欢你,从高一开学典礼你站在我左边开始,到今天,一共 615 天。”
雨声太大,她几乎是喊出来的,“我想把剩下的日子都浪费在你身上。”
———
雷声滚过,玉兰树被风压得几乎折断。
周执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把她按进怀里。
沈栀听见他的心跳,快得不像学霸应有的冷静。
半晌,他松开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东西——
一枚被体温捂得发烫的硬币。
“我本来想等高考完再给你。”
硬币在他指间翻了个面,是 2013 年的牡丹一元。
“正面是‘喜欢’,反面是‘再见’。”
他说完,轻轻一抛。
硬币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落在他们脚边,滚了两圈,卡在排水沟缝隙。
——正面朝上。
沈栀盯着那枚硬币,眼泪终于掉下来。
周执用指腹替她抹,却越抹越湿。
“沈栀,”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也喜欢你。”
像一场暴雨终于落下,砸在干涸的河床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
———
他们躲在实验楼水塔下,校服外套搭在头顶,形成一个狭小的帐篷。
雨幕隔绝了世界,只剩彼此的呼吸。
周执从书包里摸出一张A4纸——
是A大自主招生预录协议,乙方签字栏空着。
“我明天要去北京复试,”他说,“如果通过,我可以降 30 分录取。”
他顿了顿,从笔袋里拿出钢笔,在乙方后面一笔一划写下:
【沈栀】
然后把笔递给她:“该你了。”
沈栀没接,只是握住他执笔的手,在“沈栀”后面又添了两个字:
【& 周执】
墨迹未干,被雨水晕开,像一朵小小的、黑色的并蒂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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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在 23:11 停了。
月光从云层缝隙漏下来,照在水洼里,像碎了一地的镜子。
周执先跳下台阶,回身向她伸手。
“送你回家。”
沈栀没动,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那支没抽完的烟,掰成两段。
“以后不抽了。”
她笑,眼睛弯成月牙,“省下的钱,给你买生日礼物。”
周执握住她的手腕,掌心滚烫。
“生日礼物要你。”
少年声音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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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他们踩过无数水洼,溅起的水珠在月光下像细小的烟火。
到沈栀家楼下已是凌晨。
老旧的楼道灯坏了,周执打开手机手电筒,替她照路。
在最后一级台阶,沈栀忽然转身,踮脚亲了他一下——
蜻蜓点水,却足以让两个人同时屏住呼吸。
“晚安,男朋友。”
她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声音轻得像羽毛。
周执愣了两秒,耳根瞬间红透,半晌才憋出一句:“……晚安,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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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童话般的后续。
三天后,沈栀母亲病情恶化,需要立刻手术。
手术费像一座山,压垮了她所有对未来的幻想。
那天下午,她攥着保送确认表,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站了很久。
最终,她把表格推回去,声音平静:“名额让给周执吧,他更需要。”
校长叹息:“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她摇头,转身时肩膀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同一天晚上,她在医院走廊尽头给周执打电话。
“我们分手吧。”
四个字,像四颗冰锥,扎进自己喉咙。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传来少年沙哑的声音:“沈栀,你在哪?我过来找你。”
“别来,”她死死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我不喜欢你了。”
然后挂断,关机,把SIM卡扔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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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送别那天,沈栀去了。
她戴着口罩,躲在人群最后。
周执穿着白色T恤,左肩背包,右肩挂着相机,像在等谁。
登机广播响起三遍,他最终没等到。
进安检前,他回头望了一眼,目光穿过人海,恰好与沈栀对上。
那一秒,沈栀几乎要冲出去。
可下一秒,母亲的主治医生打来电话:“病人醒了,要见你。”
她转身,逆着人流跑向医院。
再回头,安检口已空无一人。
———
十年后,沈栀在程叙的车里醒来。
车窗外的雨刷机械摆动,像要把记忆也一并抹去。
她摸出钱包,夹层里躺着那枚 2013 年的硬币。
正面“喜欢”已经被岁月磨得发亮,反面“再见”却锈迹斑斑。
她忽然明白——
原来十年前那个雨夜,硬币落进排水沟时,就注定了他们只能正面相遇,反面分离。
手机震动,是周执发来的新消息:
糖盒里还有一样东西——
一枚硬币,正面朝上。
我留着它,像在留一个不可能兑现的承诺。】
沈栀把硬币贴在唇边,轻声说:
“周执,这次换我迟到。”
雨停了,程叙的车停在医院门口。
沈栀推门下车,硬币滑进口袋,与诊断报告叠在一起。
薄薄的金属片与薄薄的纸张,同样冰冷,同样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