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暖站在高三（7）班后门，手指紧紧攥着那本被批注过的笔记本。午休时分的走廊空荡荡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切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教室里传来男生们的哄笑声，有人吹了声口哨：“俞明，有女生找！”
她的耳根瞬间发烫。
俞明走出来时，手里还拿着一本物理竞赛题集。他比她想象中更高，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瘦削却有力。只是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左腿似乎不太灵活，像是忍着疼痛在移动。
“有事？”他的声音很淡，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笔记本上。
程暖深吸一口气，将本子翻开到被批注最多的一页：“这是什么意思？”
俞明扫了一眼：“字面意思。”
“‘这个角色根本不会在雨天跑回去找她，太假了’——”程暖念出他写的批注，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你凭什么断定他不会？”
“因为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俞明合上手里的题集，“你写的是现实题材，不是童话。”
走廊尽头有女生在偷看他们，窃窃私语像细小的电流钻进耳朵。程暖突然注意到俞明左手腕上露出一截白色——是医院的腕带，上面模糊可见“市立医院”和几个数字。
“那你呢？”她突然问，“你写的结局就一定真实吗？”
俞明愣了一下。
“如果按你的理论——”程暖指向他手腕上没来得及藏好的腕带，“生病的人就应该躲起来等死，而不是站在这里和我争论文学？”
空气凝固了一秒。俞明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随你怎么想。”他转身要走。
“等等！”程暖拽住他的袖子，触感意外地单薄，“我……”
她突然语塞。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过来，明明被批评的是她的文字，可心里某个地方却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俞明抽回手，腕带彻底露了出来。上面清晰地印着日期和科室：“肿瘤科”。
两人的目光同时定格在那里。
---
放学后，程暖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去市立医院的公交车。
她告诉自己只是顺路——妈妈是医院的护士长，她偶尔会去等妈妈下班。但当她站在肿瘤科所在的五楼电梯口时，手指已经冰凉。
走廊尽头，俞明正坐在长椅上低头看检查单。他脱了校服外套，只穿着那件白衬衫，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一个护士走过来，递给他一袋药：“下次复查记得带齐资料。”
程暖躲到转角处，心跳快得离谱。她不该来的。
“程暖？”
妈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吓得差点跳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妈妈皱眉，“不是说了别来肿瘤科这边吗？细菌多……”
“我、我走错了！”她慌忙转身，却撞上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俞明。
他手里拿着那袋药，目光在她和护士长妈妈之间转了个来回，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跟踪狂同学，现在满意了？”
程暖的脸“轰”地烧了起来。
---
“我不是故意的。”医院后花园里，程暖硬着头皮解释，“我只是……”
“只是好奇‘那个怪人到底得了什么病’？”俞明坐在长椅上，把药袋扔到一边，“骨肉瘤，听说过吗？”
程暖僵住了。
“通俗点说——”他轻描淡写地转了转左手腕，“骨头会从内部开始坏死。运气好的话截肢能保命，运气不好……”
“别说了！”程暖打断他。夕阳把他的睫毛染成金色，可投下的阴影却像一道裂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传来儿科病房孩子们的笑声，对比得近乎残忍。
“我每周二、四会请假来治疗。”俞明突然说，“如果你是想嘲笑我，建议挑这些日子，效果更好。”
程暖猛地站起来，笔记本从包里滑出来，“啪”地掉在地上。翻开的页面上，他那些尖锐的批注在夕阳下像一道道伤口。
她突然弯腰捡起本子，唰地撕下那页写满批注的纸，塞进他手里。
“下周二下午，”她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坚定，“我要听你当面说这些批注的理由——不是作为病人，而是作为读者。”
俞明愣住了。
程暖已经转身跑开，但足够让他看清她泛红的眼眶。
那张被撕下的纸在他手中微微颤动，上面除了他的批注，还有一行她新添的小字：
“即使只剩黑暗，也请让我成为那个听故事的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