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礼堂后台的灯光刺得人眼睛发痛。
程暖攥着演讲稿，透过幕布缝隙看向观众席。前三排坐着评委，中间是黑压压的学生方阵，而最右侧的角落——那个本该空着的轮椅席位，依然空着。
"下面有请文学社程暖同学，朗诵获奖作文《光年之外》！"
掌声像潮水般涌来。程暖走上台时，左脚绊到了话筒线，稿纸雪花般散落一地。蹲下去捡的瞬间，她瞥见礼堂后门被悄悄推开，护士推着轮椅的剪影一闪而过。
她的手指突然不抖了。
"本文献给所有在黑暗中数过星星的人。"念出题记时，程暖直视着那个角落。昏暗的光线下，俞明苍白的脸像一弯浮在夜色中的月亮。
2
作文比赛颁奖礼和校园艺术节撞在了同一天。程暖捧着二等奖证书冲出礼堂时，正撞见林小满在宣传栏前尖叫。
"暖暖！你什么时候偷偷报的名？"闺蜜拽着她冲向钢琴海选现场，宣传单上"特邀评委：音乐学院林教授"几个字被荧光笔涂得发亮。
程暖的视线黏在参选名单最后一个名字上——俞明，字迹工整得像是被谁代写的。
"不是我。"她摸出手机，锁屏还是上周拍的那页《海明威选集》，玻璃倒影里俞明的侧脸已经成了她秘密的护身符。
钢琴初选教室外围满了人。透过窗户，程暖看见俞明坐在琴凳上的背影。他没穿校服，深灰色毛衣衬得脖颈愈发细瘦，左手腕上的住院手环从袖口露出一截。
"听说他去年拒绝过职业乐团的邀请？"
"好像是身体原因......"
议论声被突然响起的琴声切断。俞明弹的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左手低音部如同永不停歇的雨点，而右手的旋律线像雨中踉跄前行的旅人。程暖突然想起医院天台那个夜晚，他手背上留置针的淤青在暮色中泛着紫。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评委席传来惊呼——俞明的左手从琴键滑落，无力地垂在身侧。程暖挤开人群冲进去，正听见林教授遗憾的声音："技巧无可挑剔，但正式演出需要体力......"
"我可以。"俞明用右手撑着琴凳站起来，膝盖上的支架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只要调整曲目时长。"
程暖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看着俞明走向门口，经过她身边时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却悄悄往她口袋里塞了张纸条。
【二等奖？评委该去看耳科】
3
医院花园的银杏叶开始泛黄。程暖蹲在长椅边，给俞明看手机里的艺术节流程表。
"林教授建议你弹《月光》第三乐章，你疯了吗？"她戳着屏幕上那个曲名，"这曲子左手跨度大到能拉伤正常人！"
俞明正在削苹果，水果刀在阳光下划出银色的弧线："你改结局的时候，考虑过'正常人'的智商吗？"
苹果皮断在了草丛里。程暖突然抢过小刀，三下五除二把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推到他面前："贿赂。换首简单点的。"
"比如？"
"《致爱丽丝》？"程暖眨眨眼，"够俗，配我。"
俞明用牙签扎起一块苹果，突然递到她嘴边："尝尝。"
"这不是给你......"
"药用激素会影响味觉。"他固执地举着手，"告诉我是不是甜的。"
程暖咬住苹果的瞬间，尝到了刀柄上残留的铁锈味。她皱着脸点头："甜到齁。"
阳光穿过银杏叶的间隙，在他们之间洒下跳动的光斑。俞明低头翻看她修改过的作文稿，铅笔在"宇航员最终选择引爆飞船，将残骸推向最近的恒星"这段旁边写道：【为什么不让他活着漂流？】
"因为有些光芒，必须用毁灭才能传递。"程暖指着自己重写的结尾，"就像恒星死亡后，它的光还在宇宙中继续旅行。"
俞明的笔尖顿住了。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飘落在稿纸上，他轻轻把它夹进书页："周三彩排，来看吗？"
4
艺术节彩排当天，程暖被班主任扣在办公室批改月考卷子。等她飞奔到礼堂时，舞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只剩钢琴盖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找俞明？"后勤组的学长指着后台，"刚才晕倒了，校医说可能是低血糖......"
更衣室的门虚掩着。程暖推门时，听见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俞明跪坐在地上，右手抓着更衣镜的边框，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散落的乐谱中，她一眼认出那是《月光》第三乐章的谱子，密密麻麻的笔记覆盖了原谱。
"叫校医来......"
"闭嘴。"程暖蹲下来抓住他的手腕，住院手环上"骨肿瘤科"几个字刺得她眼眶发热。她强行架起俞明，男生的重量压得她踉跄了一下，"钢琴呢？轮椅呢？"
"不需要。"俞明喘着气靠在她肩上，"扶我回琴凳。"
礼堂的顶灯已经熄灭，只剩舞台中央一束追光。程暖看着俞明把颤抖的左手放在琴键上，第一个和弦就弹错了三个音。
"够了！"她按住琴键，"非要折磨自己才高兴吗？"
俞明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首吗？"他右手突然弹出一段旋律，是程暖作文里描写过的，宇航员回忆里的钢琴曲。
"贝多芬写这首曲子时，已经几乎聋了。"俞明的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这次音符如珠玉般倾泻而出，"他听不见自己在弹什么，但全世界都听见了。"
程暖的眼泪砸在黑白琴键上。她默默坐到俞明右侧，在他左手难以企及的高音区补上几个音符。两人的手臂偶尔相碰，像两颗偏离轨道的行星短暂交会。
5
正式演出前夜，程暖在文学社活动室熬到凌晨。她摊开一本全新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逆光生长——俞明×程暖 诗集》。
手机突然震动，俞明发来一张照片：钢琴上摆着一支白玫瑰，花瓣边缘已经发蔫。
【护士站顺的。据说能吸收辐射】
程暖笑着拍下刚写完的诗稿发回去：【《关于你偷医院玫瑰这件事》/ 月光把琴键晒伤的时候/ 你偷走一支将死的白玫瑰/ 说这是宇宙最后的蓄电池】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最后发来的却只有五个字：【明天别迟到】
艺术节当天，程暖早早到了礼堂。她怀里抱着那本诗集，口袋里装着三颗芒果软糖——这是她昨天跑遍全市便利店找到的新口味，柠檬芒果混合装。
观众席渐渐坐满，后台却迟迟不见俞明的身影。直到主持人报幕前五分钟，程暖才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市立医院急诊科3楼手术室】
诗集从她怀中坠落，内页散开露出最新写的那首诗——《逆光生长》的最后一句还墨迹未干：
"请你在每个有光的清晨/ 替我检查世界是否依然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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