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
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从虞清欢苍白的唇间逸出，像被扼住喉咙的垂死天鹅。她猛地蜷缩起身子，双手死死扣住冰冷坚硬的紫檀木座椅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木纹里。腹中那沉寂的蛊胎，在沈念安身影出现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暴到令人窒息的吸噬！
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沉坠感或贪婪的搏动，而是一种掠夺！一种要将她灵魂都抽干、骨血都碾碎的疯狂掠夺！
无形的、冰冷滑腻的触手仿佛在她脏腑深处狂乱地搅动、撕扯！每一次剧烈的收缩，都伴随着一种灵魂被硬生生剥离的剧痛！气血像是决堤的洪流，不受控制地朝着那冰冷漩涡的中心疯狂倒灌！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迅速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留下中央沈念安那立于断崖之上、如同冷漠神祇般俯瞰的靛青色身影，在剧烈晃动的视线中扭曲变形。
“噗——！”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郁铁锈腥甜的鲜血，再也无法压制，猛地从虞清欢口中喷溅而出！点点猩红，如同盛开的、绝望的曼珠沙华，染红了她绯红的骑射劲装前襟，也溅落在冰冷的车辕和紫檀木扶手上，触目惊心！
“娘娘！”车外的侍卫首领刚带着人将荆棘丛中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刺客斩杀，回头便看到这骇然欲绝的一幕！他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冲到车窗边，声音都变了调，“太医！快传太医！”
然而，就在这侍卫首领心神剧震、嘶声高呼的刹那！
异变再起！
一道比之前更加迅疾、更加刁钻、更加无声无息的乌光，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之王，从更高处、更幽暗的断崖密林中，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
这一次，没有撕裂空气的厉啸，没有半点杀气的泄露！
它像一道来自幽冥的死亡阴影，精准地捕捉到了侍卫首领因惊骇而露出的、那转瞬即逝的防守空档！目标，依旧直指凤驾！
不！更准确地说，是直指因剧痛蜷缩、刚刚呕血、位置暴露无遗的虞清欢！
时机！角度！速度！狠毒！都达到了刺杀艺术的巅峰！
这第二支箭，才是真正的绝杀！第一支淬毒弩箭，不过是逼她暴露位置、吸引注意力的诱饵！
乌黑的箭矢，带着毁灭的气息，穿透因第一支箭而撕裂的纱帘破洞，无视了车内空间的狭窄，无视了任何物理的阻碍，如同死神的点名，直取虞清欢因痛苦蜷缩而微微前倾的、毫无防备的后心！
快！快到超越了人类反应的极限！
近！近到箭簇冰冷的死亡气息仿佛已经贴上了她的肌肤！
绝！绝到封死了她所有闪避的空间和可能！
虞清欢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腹中蛊胎那狂暴的吸噬带来的剧痛和眩晕，让她对身体的控制力降到了最低点。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支箭矢撕裂空气、摩擦着她背后锦垫纤维的细微声响！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死亡的冰冷，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在虞清欢耳畔响起。
预想中穿透心脏的剧痛并未传来。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
孙嬷嬷那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的身影，如同最坚固的磐石，牢牢地、完全地挡在了她的身后！
那支无声的、致命的乌黑箭矢，正深深没入孙嬷嬷的右肩胛下方！箭头透体而出，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衣料纤维，距离虞清欢的后心要害，仅仅只有一寸之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孙嬷嬷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脸上瞬间褪尽血色，额角青筋暴起，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痛楚和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她甚至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只是死死地咬住了牙关，发出“咯咯”的声响。她的右手，依旧保持着刚才想要搀扶虞清欢的姿势，只是此刻，那枯瘦的手指，因为剧痛而蜷曲、痉挛。
“嬷……嬷？”虞清欢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看着孙嬷嬷肩后那狰狞透出的箭簇，看着那迅速在靛蓝色宫装布料上洇开的、刺目到极致的深红，看着老嬷嬷瞬间灰败下去的脸和额角滚落的豆大汗珠……
一股冰冷到极致、又滚烫到极致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所有强装的镇定和麻木！恐惧、后怕、愤怒、还有一股撕心裂肺的、名为“被守护”的剧痛，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
“嬷嬷——！”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从虞清欢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她不顾一切地想要转身去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苍老身躯。
“别……动！”孙嬷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仅存的左手猛地用力，死死按住了虞清欢想要动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虞清欢感到一阵生疼，却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只枯瘦手掌传递过来的、磐石般的稳定和……托付。
孙嬷嬷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虞清欢通红的、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执拗的光：“护……护住……你的……肚子！护住……你……自己！”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伴随着嘴角溢出的、混合着血沫的涎水。
就在这主仆二人目光交汇、生死托付的瞬间！
“轰——！”
一道靛青色的身影，如同撕裂长空的雷霆，又如同坠落的陨星，裹挟着滔天的杀意和狂暴的劲风，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从断崖之上悍然砸落！
不是轻功飘落，是砸落！
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
“砰！”一声沉闷巨响！沈念安双足重重踏在凤驾前方坚硬的山石地面上！蛛网般的裂纹以他落脚点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数尺！激起的碎石尘土如同小型爆炸般向四周飞溅！
他来了！
不再是断崖上那冷漠的俯瞰者！不再是暗影中的操控者！
靛青色的细棉布直裰在狂暴的劲气下猎猎作响，勾勒出他挺拔如松、此刻却紧绷如即将断裂弓弦的身形。那张俊美近妖的脸上，此刻再无半分平日的从容、算计或讥讽！只剩下一种近乎狰狞的、被彻底激怒的狂暴！
他的脸色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骇人的铁青！额角、脖颈处，根根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虬龙，在苍白的皮肤下疯狂跳动！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此刻赤红一片，翻涌着毁灭一切的暴戾风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锁定在凤驾内——锁定在虞清欢嘴角刺目的血迹、染血的衣襟，以及孙嬷嬷背后那透体而出的、兀自颤抖的乌黑箭簇上！
“谁——干——的——？！”
一声低沉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裹挟着实质般的音浪和滔天杀意，猛地从沈念安胸腔中炸开！这咆哮声不大，却蕴含着恐怖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林间的所有厮杀和呼喊，让在场所有侍卫无不感到灵魂颤栗，如坠冰窟！
他根本不需要答案！
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死亡罗盘，瞬间锁定了箭矢射来的方向——断崖更高处那片此刻正有身影仓惶后退的密林！
“找死！”
沈念安的身影在原地骤然消失！只留下一道撕裂空气的残影！速度之快，超越了人类视觉捕捉的极限！下一个瞬间，他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数十丈外，几个兔起鹘落，便已扑入那片杀机四伏的密林！
紧接着，密林深处便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凄厉惨嚎！那惨嚎声短促、尖锐、充满了无法想象的极致痛苦，随即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断了喉咙！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骨骼碎裂的“咔嚓”声！肉体被巨力撕裂的“嗤啦”声！
如同人间地狱的奏鸣曲，在幽暗的林间疯狂上演！
沈念安根本没有留活口审问的打算！他在进行最原始、最血腥的屠戮！用最残忍的手段，将潜伏在那里的所有刺客，瞬间撕成了碎片！
观礼台方向终于传来了大队人马疾驰而来的喧嚣，显然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主猎场。
然而，沈念安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如同从血池地狱中归来的修罗，身影再次出现在凤驾前时，靛青色的衣袍下摆，已然浸染了深褐色的、尚未干涸的粘稠血迹。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他身上那股沉冽的冷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又心悸的诡异气息。
他看也没看地上新增的几具侍卫尸体（显然是刚才被林中刺客临死反扑所伤），更没看远处疾驰而来的援兵。他的眼中，此刻只有凤驾内那个蜷缩着的、嘴角染血、脸色惨白如纸的身影。
沈念安一步踏上车辕，动作快得带起一阵腥风。他俯身，毫无顾忌地探入车厢。那只骨节分明、曾执掌生杀予夺、此刻却沾着敌人温热鲜血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探向虞清欢的手腕！
虞清欢下意识地想躲，想挣脱这沾满血腥的触碰。但她的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虚弱不堪，动作慢了一拍。冰冷染血的手指，已然如同铁钳般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一股强大而霸道的真气，瞬间顺着腕脉，蛮横地涌入她近乎枯竭的经脉！这真气灼热、暴烈，如同岩浆奔流，与她体内因蛊胎反噬而肆虐的阴寒死气轰然相撞！
“噗——！”虞清欢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这一次，鲜血的颜色竟然隐隐泛着一丝诡异的青黑！
但就在这剧痛之中，那疯狂吞噬她气血的冰冷漩涡，竟被这霸道的外来真气强行压制了一瞬！虽然只是一瞬，却如同在窒息的深渊中透入了一丝微弱的空气！
沈念安扣住她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紧！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脉象的混乱、虚弱，以及那深藏于脏腑之中、异常活跃的阴寒邪气！那是蛊胎反噬的征兆！比《巫蠹孕术》上所记载的，更凶险！更猛烈！显然被方才的剧变和生死危机彻底引爆！
“混账！”沈念安赤红的眼中戾气更盛，低吼出声，不知是在骂那放冷箭的刺客，还是在骂这失控的蛊胎，亦或是……在骂他自己。
他不再犹豫。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指尖寒光一闪！一柄薄如柳叶、通体幽蓝的淬毒小刀瞬间出现在指间！刀锋没有丝毫停顿，带着决绝的狠厉，朝着自己左手的手腕内侧，狠狠划下！
“嗤——！”
皮肉割裂的声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绽开！滚烫的、带着奇异暗金色泽的鲜血，如同压抑了许久的熔岩，猛地喷涌而出！
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车厢！但这血腥味中，却诡异地夹杂着一股极其淡薄、却又极其霸道的、类似草木焚烧后的奇异焦香！这香气钻入虞清欢的鼻腔，让她混乱昏沉的大脑竟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
沈念安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割的不是自己的血肉。他将那喷涌着暗金色血液的手腕伤口，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压在了虞清欢苍白的、沾染着她自己血迹的唇上！
“喝下去！”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不想死……就喝！”
滚烫的、带着奇异焦香和浓郁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入虞清欢的口腔！那温度灼烧着她的唇舌，那味道刺激着她的喉管，让她本能地想要抗拒、想要呕吐！
但就在那暗金色的血液接触到她唇舌的刹那！
腹中那狂暴肆虐、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的冰冷漩涡，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烙铁，猛地发出一阵剧烈到极致的、无声的尖啸！那疯狂的吸噬感，竟出现了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凝滞和……退缩！
仿佛遇到了天敌！遇到了它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压制！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暖流，顺着咽喉滑下，迅速扩散开来，如同投入冰湖的火种，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那无边的阴寒，滋养着她近乎枯竭的经脉和气血！
虞清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被动地承受着那滚烫的血液涌入喉咙，被动地感受着体内那冰火交织、天敌压制般的诡异变化。她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沈念安。
他脸色因失血而更加苍白，额角渗着冷汗，但那双赤红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未散的暴戾，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仓惶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疯狂执拗！
手腕上的伤口很深，暗金色的血液依旧在汩汩涌出，顺着她的下颌蜿蜒流淌，与她嘴角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她绯红的衣襟上，晕开一片妖异而绝望的深色。
饲主之血……原来这就是压制蛊胎反噬的“秘药”？以他之血，饲她之命？
“督主！援兵到了！刺客已尽数伏诛！太医！太医马上就到！”侍卫首领带着大队人马终于赶到，看到车厢内这血腥诡异到极致的一幕，声音都吓得变了调。
沈念安对身后的呼喊充耳不闻。他依旧维持着那个近乎献祭般的姿势，手腕死死压在虞清欢唇上，暗金色的血液不断涌入她的口中。直到感觉到她体内那狂暴的阴寒邪气被强行压制下去，脉象虽然依旧虚弱紊乱，却不再有油尽灯枯的断绝之兆，他才猛地撤回手腕。
动作快如闪电，点穴止血一气呵成。
他看也没看自己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用染血的指尖，极其粗暴地抹去虞清欢唇边混合的鲜血，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脸上那震惊、茫然、痛苦交织的神情，最后落在她依旧平坦、却刚刚经历过生死反噬的小腹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未消的暴怒，有冰冷的审视，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后怕，但最终，都被一片深不见底的、更加幽暗的寒潭所吞噬。
“虞清欢，”他俯下身，染血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在耳边吐信，每一个字都浸着血腥和彻骨的寒意，“这条命……是本督用血给你吊着的！给本宫好好活着！你的命，连同你肚子里那‘东西’的命，都只能由本督来取！听明白了吗？！”
说完，他猛地松开手，不再看虞清欢一眼，转身跃下凤驾。靛青色的身影在血腥弥漫的断魂坡暮色中挺直如枪，对着匆匆赶来的太医和侍卫们，只冷冷丢下一句：
“救不活贵妃，你们……全给她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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