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深海里,每一次挣扎上浮,都被无形的巨力拖拽着沉向更深的黑暗。光怪陆离的碎片在混沌中沉浮:断魂坡刺目的阳光,乌黑箭簇冰冷的寒芒,孙嬷嬷肩后透出的狰狞箭尖和瞬间灰败的脸,沈念安赤红如血的狂暴眼眸,还有那滚烫的、带着奇异焦香和浓郁铁锈味的液体强行灌入喉咙的窒息感……
“嬷嬷——!”
一声凄厉的呼唤冲破喉咙,虞清欢猛地从梦魇中挣脱,惊坐而起!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全身的筋骨,带来一阵散架般的酸痛。腹中那沉寂的蛊胎似乎也被惊醒,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冰冷质感的悸动,让她瞬间白了脸,倒抽一口冷气。
“娘娘!娘娘您醒了!”守在榻边的青霜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随即是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小丫头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显然哭了很久,此刻连忙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小心翼翼,“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太医说您急怒攻心又失血,需要静养……”
“嬷嬷呢?!”虞清欢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虚弱,一把抓住青霜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青霜痛呼出声。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青霜,里面布满了惊魂未定的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孙嬷嬷怎么样了?!她的伤……那支箭……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不敢问出口。
青霜被她抓得生疼,却不敢挣脱,连忙安抚道:“娘娘别急!孙嬷嬷……孙嬷嬷还活着!太医说,太医说那一箭极其歹毒,淬了毒,位置也凶险,万幸……万幸没伤到心脉要害!”她顿了顿,看着虞清欢瞬间亮起一丝希望的眼眸,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痛惜,“但是……但是箭簇带倒钩,拔箭时……伤得太重……嬷嬷的右臂……怕是……怕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了……”虞清欢喃喃重复着,如同被重锤击中。抓着青霜手腕的手指无力地松开,颓然滑落。眼前浮现出孙嬷嬷挡在她身后时那磐石般的身影,那浑浊眼中燃烧的执拗光芒,那句用尽力气吼出的“护住你自己!”……一股剜心蚀骨的剧痛和排山倒海的自责瞬间淹没了她!都是为了她!嬷嬷是为了救她才……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嬷嬷……嬷嬷现在在哪里?”她强忍着哽咽,声音嘶哑地问。
“在隔壁暖阁,太医和最好的伤科圣手都在守着,刚换了药,用了安神汤,这会儿应该睡下了。”青霜连忙回答,看着主子惨白如纸、泪流满面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娘娘您别太难过,嬷嬷吉人天相,太医说性命无碍已是万幸……您自己身子要紧啊!您也流了好多血,太医说……”
青霜的话被一声突兀的、带着冰冷质感的开门声打断。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踏入内殿。靛青色的常服,衬得他脸色是一种失血后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唇色也淡得几乎没有血色。然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依旧沉静如寒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瞬间锁定了榻上泪痕未干、脸色惨白的虞清欢。
沈念安。
他手中端着一只青玉药碗,碗中墨汁般浓稠的药汁散发着浓郁苦涩的气息,袅袅热气在微凉的空气中盘旋。
寝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冻结。
青霜浑身一僵,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冰冷视线扫过自己,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她慌忙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脚踏上爬起来,对着沈念安的方向深深一福,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低着头、屏着呼吸,飞快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关紧了殿门。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虞清欢和沈念安两人,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
沈念安没有立刻上前。他就站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虞清欢的脸。那苍白的脸色,通红的眼眶,未干的泪痕,以及那双看向他时瞬间褪去脆弱、被冰冷警惕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恐惧所取代的眼眸。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她依旧平坦、却被锦被覆盖的小腹上。那里,寄居着他亲手种下的、此刻正无声悸动的“东西”。
“醒了?”沈念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他端着药碗,缓步走向床榻。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极其淡薄、却清晰可辨的、混合着冷冽沉香的血腥气,幽幽地钻入虞清欢的鼻腔。这血腥气,瞬间勾起了她昏迷前最恐怖的记忆——他割开自己手腕,将滚烫的、暗金色的血液强行灌入她口中的画面!那霸道的血腥味,那奇异焦香,那腹中蛊胎被压制时短暂的退缩与尖啸……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虞清欢的心脏!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身体紧紧抵住冰冷的床柱,眼中充满了戒备和生理性的厌恶。
“喝药。”沈念安在床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将手中的青玉药碗递到她面前。墨色的药汁微微晃荡,映出他苍白冷漠的脸。
虞清欢没有动。她甚至没有去看那碗药。她的目光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执着,钉在沈念安的脸上,声音因为恐惧和虚弱而颤抖,却异常清晰地问道:
“沈念安……我肚子里……这个东西……”她艰难地抬手,指向自己的小腹,指尖抑制不住地发抖,“……它到底是什么?!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把它……取出来?!”
这是自她知道蛊胎真相后,第一次如此直白、如此恐惧地向他追问!那双通红的眼睛里,不再是算计,不再是恨意,只剩下被异物寄生、日夜蚕食、朝不保夕的、最纯粹的恐惧!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看着毒蜘蛛逼近的绝望飞蛾。
沈念安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幽暗的东西掠过,快得无法捕捉。他看着虞清欢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看着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她指向腹部时指尖的脆弱……那张苍白冷漠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寝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虞清欢因恐惧和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沈念安的目光从她恐惧的眼睛,缓缓移向她因紧张而微微张开的、苍白干裂的唇瓣。那唇瓣上,似乎还残留着昏迷前被他粗鲁抹去的、混合着两人血迹的暗红痕迹。
他眸色骤然一深。
然后,在虞清欢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沈念安做了一个让她大脑瞬间空白的动作!
他猛地抬手,将那只青玉药碗端到了自己唇边!在虞清欢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他仰头,喉结滚动,毫不犹豫地将碗中那浓稠苦涩的墨色药汁,尽数灌入了自己口中!
“你……”虞清欢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下一秒!
沈念安俯身!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扣住了她的后颈!力道之大,不容她有丝毫挣扎的余地!另一只手则捏住了她的下颌,强迫她张开嘴!
然后,在虞清欢骤然收缩的瞳孔中,他沾染着苦涩药味的、冰冷而柔软的唇,带着不容抗拒的、近乎粗暴的力道,狠狠覆压了上来!
“唔——!”虞清欢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大脑一片空白!
一股极其浓烈、极其霸道的苦涩药液,混合着沈念安独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血腥的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她的口腔!那味道苦得令人作呕,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力,蛮横地冲撞着她的味蕾和咽喉!
她想挣扎,想呕吐,想推开他!但扣住后颈和下颌的手如同钢铁浇筑,纹丝不动!身体因重伤和蛊胎的折磨而虚弱不堪,所有的反抗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苦涩药液的强行灌入,感受着那冰冷的唇瓣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
腹中的蛊胎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刺激所惊动,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带着冰冷兴奋感的悸动!
药液被强行渡入大半,沈念安才猛地撤离。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唇瓣离开时,甚至带出了一丝牵连的、混着药液的银丝。
虞清欢剧烈地呛咳起来,弯下腰,痛苦地干呕,试图将口中那令人作呕的苦涩和属于他的气息全部吐出去。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呛咳出的唾液和药渍,狼狈不堪。屈辱、愤怒、恐惧、恶心……所有情绪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爆发!
“沈念安!你这个疯子!魔鬼!”她抬起泪眼,嘶哑地怒骂,声音因呛咳和愤怒而破碎,“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要把我折磨到什么地步?!”
沈念安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呛咳、干呕、怒骂。他抬手,用指腹极其缓慢地、抹去自己唇边沾染的一点药渍和……一丝极淡的、被她牙齿磕碰出的血痕。那动作优雅而冰冷,带着一种事后的、近乎残酷的从容。
“想取出来?”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同寒冰摩擦,听不出喜怒。他微微俯身,靠近虞清欢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的耳畔,灼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来的却是刺骨的寒意,“等你和它……都没用了的时候。”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滑过她因呛咳而起伏的胸口,最终定格在她被锦被覆盖的小腹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即将完成、却注定要毁掉的器物。
“或者,”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诱惑和威胁,“等它……把你也一起……‘吃’掉的时候。”
说完,他不再看虞清欢瞬间惨白如死灰的脸色,不再理会她那因极度恐惧而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他直起身,仿佛刚才那粗暴的渡药和冷酷的威胁从未发生,只留下满室浓烈的苦涩药味和他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混合着冷香与血腥的诡异气息。
他转身,靛青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寝殿。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虞清欢停止了呛咳,停止了干呕。她呆呆地坐在床上,维持着那个屈辱的姿势。
口中那霸道的苦涩仿佛已经渗透了五脏六腑,与腹中那冰冷悸动的蛊胎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鸣。
沈念安最后那句话,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彻底钉死在她的灵魂深处!
等它把你也一起吃掉的时候……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从虞清欢死死咬住的齿缝间迸发出来!她猛地抓起手边能触及的一切——锦被、软枕、甚至那价值连城的金凤步摇——发疯般地砸向沈念安离开的方向!
“滚!滚!你给我滚——!!!”
东西砸在紧闭的殿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又无力地滑落在地。
寝殿内,只剩下她崩溃的哭喊、粗重的喘息,和腹中那如同恶魔低语般、持续不断的冰冷悸动。
青霜听到动静,惊慌失措地推门冲了进来,看到眼前这狼藉一片、主子状若疯魔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扑到床边抱住虞清欢颤抖的身体,哭喊着:“娘娘!娘娘您别这样!别吓奴婢啊娘娘!”
虞清欢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她蜷缩在青霜怀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泪水汹涌而出,却不再是委屈的泪,而是恐惧到极致、绝望到极致、连灵魂都在颤栗的泪。
她终于彻底明白。
她不仅是棋子,是容器,更是一件被精心饲养、等待被“享用”的……祭品。
而她腹中的蛊胎,就是悬在她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也是沈念安牢牢锁住她的、最冰冷最残酷的枷锁。
这饲血之缚,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