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日的光阴,在虞清欢眼中,如同从命运指缝中偷来的金沙,每一粒都闪烁着自由的光泽。沈念安那句“安分些”的警告,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既然牢笼的看守不在,这笼中的金丝雀,自然要尽情扑腾翅膀!
天刚蒙蒙亮,虞清欢便如同挣脱了无形锁链的鸟儿,迫不及待地飞出那扇不再紧闭的房门。
“娘娘!您慢点!等等奴婢!”青霜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看着自家主子提着裙摆,脚步轻快地穿过庭院,直奔月洞门。晨光熹微,映着她脸上久违的、毫无阴霾的明快笑容,仿佛换了一个人。
“不等了!再磨蹭,城东‘王记’的头笼灌汤包该卖完了!”虞清欢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雀跃的风。她脚步轻快,几乎要小跑起来。腹中的蛊胎安静得如同不存在,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让她找回了久违的、属于少女的活力。
门外的侍卫早已得了吩咐(或者说,是虞清欢那日狐假虎威、理直气壮的一句“你家主子允我自由出入”起了作用),并未阻拦,只是默默行礼。这畅通无阻的感觉,让虞清欢心头那点自由的火焰烧得更旺。
清晨的京城街道,已开始苏醒。早点摊子冒着腾腾热气,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挑着新鲜蔬菜的农夫匆匆走过,空气中弥漫着油条、豆浆、蒸笼点心的混合香气,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虞清欢如同鱼儿入了水,一头扎进这喧嚣的市井烟火里。
“老板!两屉蟹黄灌汤包!在这儿吃!”她拉着青霜,熟门熟路地在一家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前坐下,声音清脆响亮,引得旁边几个食客侧目。薄皮大馅的灌汤包端上来,她顾不上烫,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戳开一个小口,滚烫鲜美的汤汁瞬间涌出,鲜香四溢。她满足地吸溜一口,烫得直哈气,眼睛却幸福地眯了起来。
“好吃!”她毫不吝啬地赞道,又夹起一个塞进青霜碗里,“快尝尝!比宫……比家里的好吃多了!”
青霜看着主子这毫无贵妃仪态、却鲜活无比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连忙应着,小口吃着。
从早点铺子出来,虞清欢的“扫街”才刚刚开始。
“青霜!快看!那个糖人儿!给我捏个兔子!要胖乎乎的!”她像发现新大陆般挤进一个捏糖人的小摊前。
“娘娘……这……”青霜看着周围好奇打量的目光,有些窘迫。
“怕什么!付钱!”虞清欢毫不在意,兴致勃勃地指点着老师傅,“耳朵再长一点!眼睛要圆!”
片刻后,她举着一个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胖兔子糖人,像个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在阳光下细细端详,笑容灿烂得晃眼。
她拉着青霜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看见卖冰糖葫芦的,红艳艳的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壳,立刻要了两串,边走边啃,酸甜的滋味让她满足地眯起眼。路过一个吹糖人的摊子,又被那惟妙惟肖的孙猴子和猪八戒吸引,驻足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又买了一个。见到卖五彩风车的,挑了个最大的,举在手里,迎着晨风,看着它哗啦啦地飞转,发出清脆的声响,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青霜!你看这个!”她又在一个卖绒花的摊子前停下,拿起一支用粉色绒布做的桃花簪,笨手笨脚地往自己发髻上比划,“好不好看?”
“好……好看……”青霜看着主子鬓边插着廉价的绒花,手里举着糖人和风车,腮帮子还鼓鼓地嚼着糖葫芦,那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大,一时语塞。
“那就买!”虞清欢小手一挥,十分豪气。
她甚至还挤进一个卖小泥人的摊子,在一堆憨态可掬的泥娃娃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一个抱着大鲤鱼的胖娃娃,美其名曰“讨个吉利”。
一个上午,主仆二人几乎扫荡了半条街。青霜手里抱满了各种小吃、小玩意,胳膊上还挎着几个油纸包,累得额头冒汗,却看着前面那个脚步轻快、笑容明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主子,觉得再累也值了。
午后,虞清欢寻了一处临河的茶楼二楼雅间歇脚。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河水,船影点点。她点了壶碧螺春,几碟精致的茶点,悠闲地靠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依旧熙攘的人流。桌上堆满了上午的“战利品”——胖兔子糖人、吹糖的孙猴子、五彩风车、绒花簪子、泥娃娃……还有没吃完的糖葫芦和几包零嘴。
她拿起那支粉色的绒花簪,对着窗外的光线看了看,又笨拙地往发髻上插了插,对着模糊的窗玻璃照了照,不甚满意地撇撇嘴。目光扫过那些小玩意,最后落在那本被青霜放在一堆杂物底下、毫不起眼的蓝皮册子上。
“咦?”她好奇地伸手将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抽了出来。
册子很旧,蓝布封面已经磨损发白,边角卷起。封面上是三个歪歪扭扭、墨迹浓淡不均的墨字——《拈花指》!
虞清欢的心猛地一跳!
武功秘籍?!
她瞬间坐直了身体,如同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翻开了那脆弱的纸页。里面的字迹同样潦草,配着几幅极其简陋、如同孩童涂鸦般的人体经络图和指法姿势图。
“夫拈花一指,源于佛门,以指尖凝聚内劲,快如闪电,轻若拈花,破敌于无形……”开篇几句故作高深、半文半白的话,瞬间抓住了虞清欢的眼球!
破敌于无形!
快如闪电!
这几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瞬间点燃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最炽热的渴望!沈念安!那个如同魔神般强大的男人!他那双翻云覆雨、掌控她生死的手!如果……如果她能学会这“拈花指”!如果她也能拥有那样的力量!哪怕只是一点点!是不是……就有了反抗的可能?有了挣脱这无尽黑暗、掌控自己命运的一线希望?!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光了所有的理智!什么蛊胎,什么囚禁,什么前路茫茫,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冲得七零八落!
“老板!”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吓了旁边昏昏欲睡的青霜一跳,“这书……这秘籍!多少钱?!”
茶楼老板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瞥了一眼那本破旧的小册子,懒洋洋地伸出两根手指:“二十文,不讲价。”
“买了!”虞清欢毫不犹豫,甚至带着一种捡到宝的急切,从荷包里数出二十个铜钱拍在桌上,生怕老板反悔似的,一把将《拈花指》紧紧攥在手里!
回别院的路上,虞清欢的脚步更快了,几乎是带着小跑。她怀里紧紧抱着那本蓝皮册子,如同抱着稀世珍宝,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青霜抱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累得够呛,看着主子对那本破书如此着迷,忍不住小声嘀咕:“娘娘,那书……看着就不太像真的……您别……”
“你懂什么!”虞清欢头也不回,语气斩钉截铁,“高手在民间!大隐隐于市!这说不定就是失传已久的绝世武功!”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指尖凝聚内力,一击将沈念安打得狼狈不堪的场景!
回到别院,她甚至顾不上整理那些买回来的小吃和小玩意,一头就扎进了寝殿里。将那本《拈花指》小心翼翼地摊开在书案上,如同面对无上真经。
“青霜!研墨!”她头也不抬地吩咐,目光贪婪地扫视着书页上那些简陋的图示和晦涩的注解。
青霜无奈,只得放下东西,开始研墨。
虞清欢则完全沉浸在了“武学”的世界里。她对着书页上那歪歪扭扭的指法图示,笨拙地伸出自己的手指,模仿着上面的姿势。
“第一式……拈花问路……”她口中念念有词,拇指与食指捏拢,其余三指微微翘起,手腕僵硬地翻转着,试图做出一个“轻若拈花”的姿态。然而那动作在她做来,非但没有丝毫飘逸灵动,反而显得无比笨拙可笑,像只初次学飞的雏鸟在扑腾翅膀。
“不对不对……”她蹙着眉,又低头仔细对照图示,“手腕要柔……指尖要聚气……”
她反复尝试着,对着空气戳、点、拂、弹。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毫无章法。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白皙的脸颊也因为专注和用力而微微泛红。
“娘娘……您歇会儿吧?”青霜看着主子那近乎魔怔的样子,担忧地劝道。
“别吵!”虞清欢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她,“聚气呢!不能分心!”
她甚至尝试着按照书里那简陋到极点的“内功心法”盘膝坐下,五心朝天(脚心、手心、头顶),闭上眼睛,努力“感应丹田之气”。然而坐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只觉得腿麻腰酸,腹中那团冰冷的存在依旧安静地盘踞着,没有丝毫“气感”可言。
“奇怪……气海在哪儿?下丹田……”她揉着酸麻的腿,困惑地翻着书页,“这图画得也太潦草了……”
折腾了整整一下午,寝殿里只留下她时而凝神对照、时而笨拙比划、时而懊恼嘀咕的身影。那本破旧的《拈花指》被她翻得哗哗作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晃动的影子。
青霜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又不敢多劝。她看着自家主子那副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认真模样,心里充满了巨大的不安和荒谬感。娘娘……该不会真以为靠这本地摊上二十文买来的破书,就能打败那个如同魔神般的沈督主吧?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
虞清欢依旧没有放弃。她甚至开始尝试更复杂的动作——一个需要单腿独立、身体扭转、同时三指并拢点出的“穿云指”。
“呀!”身体扭转幅度过大,单腿支撑不稳,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狼狈地朝旁边栽倒!
“娘娘!”青霜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去,险险扶住了她。
虞清欢惊魂未定地扶着青霜的手臂站稳,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随即又看向掉在地上的《拈花指》,眼中非但没有气馁,反而燃烧着更旺盛的、近乎赌徒般的火焰!
“好险好险……这招果然厉害!差点就练成了!”她喘着气,弯腰捡起秘籍,宝贝似的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眼神灼灼,“看来这内劲运转的法门是关键!青霜!明天……明天我们再去书摊看看!说不定还有更厉害的!”
青霜看着她因摔倒而散乱的鬓发,微红的脸颊,还有那双亮得惊人的、燃烧着荒唐执念的眼睛,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那巨大的阴影却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越来越浓重。
娘娘……真的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