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那令人窒息的苦味、血腥气与暧昧的气息尚未散尽。沈念安滚烫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粗粝的力道,重重碾过虞清欢红肿下唇的边缘。那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烙印,带着惩罚的余韵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以后……”他嘶哑的声音贴着她的唇瓣响起,灼热的气息喷在被他蹂躏得敏感的肌肤上,“……不准……再熬……这种……东西。”深不见底的眼眸牢牢锁着她惊魂未定、泪光盈盈的瞳孔,里面翻涌着浓稠的幽暗和一种冰冷的占有,“……更不准……跑出去。”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刮过虞清欢脆弱的神经。她被他禁锢在方寸之地,后颈上他滚烫的手掌虚虚地扣着,带着无形的压力。唇瓣上火辣辣的痛感和残留的灭顶苦味,混合着他指腹碾过的粗粝触感,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轻颤。巨大的委屈、恐惧、还有那被强行压下的悸动,如同沸水在她胸腔里翻腾。
“我……”她想反驳,想控诉他的霸道野蛮,声音却哽咽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呜咽和更加汹涌的泪水。
沈念安深陷的眼眸看着她汹涌的泪水和因委屈而微微颤抖的唇瓣,眼底那片浓稠的幽暗剧烈地翻涌了一下。胸腔里那股被高烧、剧痛和方才惩罚性苦吻激起的燥热戾气,似乎被这滚烫的泪水稍稍浇熄了一丝,露出底下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陌生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懊恼?
他扣在她后颈的手,力道又松了几分,最终完全撤开。那只抹去她眼泪的手,也缓缓垂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出去。”他闭上眼,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纠缠从未发生。“……别在这里……碍事。”
这冰冷的驱赶,像一把钝刀,狠狠扎在虞清欢的心口。比刚才的苦吻更让她感到难堪和刺痛!她猛地挣脱了他气息笼罩的范围,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才稳住身体。
“碍事?”她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那个重新闭上眼、仿佛卸下所有力气、只剩下沉重呼吸的男人。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她为他担惊受怕,为他跑遍京城买药,被他那样惩罚羞辱……最后只换来一句冰冷的“碍事”?
所有的委屈、愤怒、后怕,还有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让她恐慌的心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好!我碍事!我走!”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尖锐在死寂的寝殿里格外刺耳,“我再也不碍你的眼!沈念安!你这个疯子!暴君!你就自己在这里……烧死算了!”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怨愤和心碎。
吼完,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地方,猛地转身,像一阵被狂风卷走的落叶,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内室!房门被她用力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砰”响!
巨大的声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也震得床榻上的沈念安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依旧紧闭着眼,眉头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额角的青筋因那声尖锐的控诉而隐隐跳动。沉重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牵扯着胸前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闷痛。他放在锦被上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寝殿内只剩下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和空气中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味药气。那苦味,似乎还顽固地残留在他的唇齿间,提醒着方才那场失控的惩罚和她汹涌的泪水……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指腹极其粗粝地、重重地碾过自己干裂的、同样沾染着苦涩药渍的唇瓣。那触感冰冷而鲜明。
“疯子……暴君……”她带着哭腔的控诉,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
深陷的眼窝中,那片浓稠的幽暗剧烈地翻涌着,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疲惫、剧痛、高烧的眩晕,混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尖锐的烦躁和……一种被戳破坚硬外壳后、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无措?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心头那股翻腾的、陌生的情绪风暴。他需要静下来,需要思考北境的烽火,太后的重托……而不是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搅得心神不宁!
虞清欢冲出听竹苑,冰冷的深秋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刺在她滚烫的脸上和红肿的唇上。她漫无目的地在庭院里疾走,泪水模糊了视线,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几乎无法呼吸。
她后悔了。
后悔不该熬那碗苦得惊世骇俗的药。
后悔不该像个傻子一样跑出去,以为能帮上什么忙。
后悔……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吻他?为什么要像个笑话一样冲回去,留下那句“等我回来”?
最让她后悔的是……为什么要在意?为什么要因为他一句冰冷的“碍事”就心痛成这样?
她用力擦着脸上的泪水,却越擦越多。唇瓣上那被他粗粝指腹碾过和苦吻蹂躏的触感,鲜明得如同烙印。她跑到庭院角落的荷花池边,看着水面倒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眼睛红肿的样子,巨大的委屈和心酸再次汹涌而至。
她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压抑地呜咽起来。冰冷的石阶硌着她的赤足(她跑出来时甚至忘了穿鞋),寒意刺骨,却敌不过心里的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似乎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种沉重的疲惫。她抬起头,望着听竹苑紧闭的房门,眼神空洞。她不能回去。他嫌她碍事。她也不能再待在这里,像个被遗弃的可怜虫。
目光落在自己因寒冷而微微蜷缩的赤足上。她需要鞋,需要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哪怕只是暂时的。
虞清欢站起身,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她绕到听竹苑的后门,从角门悄悄溜回了自己的小偏院。快速梳洗,换上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又找出最厚的棉袜和一双半旧的绣花鞋穿上。镜子里的人,眼睛红肿,唇瓣微肿带着被蹂躏的痕迹,脸色苍白。她抿了抿唇,刻意忽略那点异样,拿起一个装着散碎银钱的小荷包,再次走出了相府。
她要去城南的“妙手堂”。听说那里有位专治疑难杂症、尤其擅长退热固本的坐堂老神医。她需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不是只会添乱的“碍事”之人。哪怕……哪怕只是买点药回来,放在那里,证明她尽力了。
听竹苑内。
沈念安在死寂中强撑着精神,试图将思绪拉回北境的烽火和朝局的暗涌。然而,胸口伤处的闷痛和体内肆虐的高热如同跗骨之蛆,反复撕扯着他脆弱的神经。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漂浮在滚烫的岩浆上,时沉时浮。
虞清欢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惊惧和控诉的小脸,总是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她红肿的唇,她尖锐的“疯子暴君”的控诉,还有她冲出房门时那决绝又脆弱的背影……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晃动。
烦躁!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毁灭意味的烦躁,如同野火般在他胸腔里燎原!比伤口的疼痛更甚,比高烧的灼热更烈!他猛地一拳砸在身下的锦褥上,动作牵扯到伤口,剧痛让他闷哼出声,额头的冷汗瞬间涌出!
“该死!”他低吼一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戾气。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老管家周伯端着重新煎好的、张济世开的药,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脸上带着忧色:“督主?药煎好了,您……”
“滚!”沈念安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寒冰利刃,带着雷霆般的暴怒,狠狠砸向门口!“都给我滚出去!谁都不准进来!”
那骇人的戾气和杀气,吓得周伯手一抖,滚烫的药汁差点泼洒出来!老管家脸色煞白,再不敢多言一句,慌忙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寝殿内重新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压抑。沈念安胸膛剧烈起伏,沉重地喘息着,如同濒死的困兽。方才那声怒吼似乎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黑潮般汹涌袭来,瞬间将他吞没。
他无力地倒回枕上,意识在灼热和剧痛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流星划过混沌的脑海——
她……跑出去……多久了?
虞清欢几乎是跑着穿过大半个京城。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和唇上残留的、那令人心悸的触感。城南的街道比城东更加拥挤喧嚣,宫变的阴影似乎也淡了些,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她无心流连,直奔目的地——“妙手堂”。古朴的招牌,浓郁的药香。坐堂的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眼神温和而睿智。
虞清欢顾不上许多,急切地将沈念安的伤势和高热不退的情况,隐去了身份,语无伦次地描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伤口崩裂、邪毒内陷和高热反复。
老神医捋着胡须,凝神细听,又仔细询问了几个细节,眉头微蹙:“姑娘所说之症,凶险异常。高热不退,邪毒内陷,此乃九死一生之兆!寻常退热固本之药,恐难奏效。”
虞清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色更白了几分。
“不过……”老神医话锋一转,从身后的药柜深处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触手温润的陶罐,“此乃老夫家传秘制的‘冰魄玉髓膏’。取雪山寒玉精髓,佐以百年雪莲、冰蟾等数十味极寒奇珍炼制而成,对于压制邪火、拔除热毒、敛合伤口有奇效!只是……”他顿了顿,看着虞清欢,“此药药性极其霸道,需以特殊手法徐徐化开,外敷于膻中、神阙、涌泉三穴,且敷药之时,患者会承受如坠冰窟、寒彻骨髓之苦,意志稍弱者,恐难支撑……”
虞清欢看着那漆黑的陶罐,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买!多少钱我都买!”她毫不犹豫地解下荷包,将里面所有的银钱倒在柜台上。
老神医看着她急切的样子,叹了口气,只取了其中一部分,将陶罐郑重交给她,又仔细叮嘱了敷药的时辰、手法和注意事项:“……切记,敷药时需有人时刻看护,若见患者气息过于微弱或出现青紫之状,须立刻撤去!此药……如双刃之剑,用得好可救命,用不好……便是催命符!”
虞清欢用力点头,将老神医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她紧紧抱着那温润的黑色陶罐,如同抱着稀世珍宝,转身冲出了药铺。天色已近黄昏,她必须尽快赶回去!
相府,听竹苑。
暮色四合,寝殿内光线昏暗。沈念安再次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从昏沉的边缘拉回。他咳得撕心裂肺,身体蜷缩,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胸前的伤口,带来灭顶的剧痛!喉头腥甜翻涌,被他死死压住,只有一丝暗红的血线顺着干裂的唇角蜿蜒而下。
意识在剧痛和灼热的夹击下,如同风中残烛。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晃动。门外……似乎很安静?那个被他斥为“碍事”、吼着让他“烧死算了”的女人……真的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空茫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比伤口的痛更清晰,比高烧的灼更刺骨。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带着小心翼翼和掩饰不住的疲惫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沈念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深陷的眼眸,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艰难地转向门口的方向。
暮色昏沉的光线里,虞清欢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陶罐,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她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目光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犹豫?看向床榻的方向。
四目相对。
隔着昏暗的光线,隔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隔着方才那场充满苦味与泪水的风暴。
沈念安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片浓稠的、翻涌着痛苦、戾气和疲惫的幽暗,在看清她身影的刹那,似乎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