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顶的寒痛如同九幽罡风，疯狂撕扯着沈念安残存的意志。每一次冰针入骨的剧痛，每一次血液冻结的酷寒，都将他推向意识崩溃的深渊。他身体痉挛如风中残柳，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胸前的伤口，滚烫的鲜血不断渗出，在白色的绷带上洇开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沉重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濒死的绝望。
虞清欢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压住他未受伤的右肩，单薄的身体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被他剧烈的挣扎撞得东倒西歪。她的手臂早已酸麻，膝盖跪在冰冷的床沿硌得生疼，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滚烫地滴落在他剧烈起伏、布满冷汗和血点的胸膛上，瞬间被那冰寒的药膏冻结，又被他滚烫的体温融化。
“沈念安……别放弃……求求你……别放弃……”她泣不成声地在他耳边哀求，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无助，“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我在这里……我陪着你……”颤抖的手指蘸取着那冰寒刺骨的药膏，如同进行着某种绝望的仪式，极其艰难地、却又带着不顾一切的执着，继续点向他腹部的神阙穴！
“呃啊——！！！”
这一次的嘶吼更加凄厉绝望！沈念安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深陷的眼窝中，瞳孔因极致的痛苦而彻底涣散，只剩下无边的、冰冷的黑暗！额角、脖颈、手臂上所有的青筋都狰狞地暴凸出来，如同扭曲的蚯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丝暗红的血沫顺着紧咬的牙关溢出！他像是被彻底抽走了骨头，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止，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地瘫软下去，只剩下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如同游丝般的喘息！
“沈念安！”虞清欢被他这骤然停止挣扎、气息奄奄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爆！她猛地扑到他身上，颤抖的手指慌乱地去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
“不要……不要……”巨大的绝望瞬间将她淹没！她以为是自己害死了他！是她强行敷的药！是她把他推进了这万劫不复的寒冰地狱！泪水汹涌得更加凶猛，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穴位，什么手法，只是本能地、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他冰冷僵硬、不断痉挛的身体！
“醒醒！沈念安你醒醒！我不准你死！不准！”她将脸紧紧贴在他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的颈侧，滚烫的泪水灼烧着他冰凉的皮肤，声音嘶哑绝望，如同失去伴侣的孤雁哀鸣，“是我错了……我不该逼你……不该熬那苦药……不该给你敷这个……你醒过来……醒过来骂我啊！打我啊！你不是暴君吗？！你起来啊！”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双臂死死地环抱着他，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他体内那灭顶的酷寒。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深处那无法控制的、细微的战栗，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灭顶的绝望彻底吞噬之际——
怀中那冰冷僵硬的身体，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虞清欢的哭声猛地一滞！她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怀中的躯体上。
不是错觉！
沈念安沉重的、如同游丝般的呼吸，似乎……稍微……清晰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方才那般随时可能断绝！那灭顶的痉挛和抽搐，也如同退潮般，缓缓地平复下来。虽然身体依旧冰冷僵硬，但那种濒死的、彻底失控的挣扎感……正在消退？
虞清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他的脸。
依旧是那张灰败得吓人的脸，额角青筋暴凸，布满冷汗，嘴角残留着血沫。但那双紧闭的眼睫，却在极其微弱地、极其缓慢地颤动着！紧咬的牙关也似乎松开了些许，沉重的呼吸带着痛苦的余韵，却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那冰魄玉髓膏……起效了？！
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绝望的堤坝！虞清欢几乎要哭出声来，是庆幸，是后怕，是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
她不敢再动，只是依旧紧紧地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他冰冷的身躯，感受着他微弱却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她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着他汗湿冰冷的鬓角，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浓浓的哽咽：“没事了……没事了……沈念安……你撑过来了……我知道你能撑过来……”
沈念安的意识如同沉在万载寒冰之下的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浮起。最先感知到的，是那几乎将他灵魂都冻结的酷寒正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包裹着他的温暖。
那温暖柔软，带着一种熟悉的、带着泪水的咸涩和药草清香的……气息？像寒夜里唯一的篝火，微弱却执着地驱散着无边的黑暗与冰冷。
他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晃动，如同蒙着厚重的水汽。渐渐地，眼前的光影凝聚，聚焦在近在咫尺、紧紧贴着他颈侧的那张小脸上。
虞清欢。
她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颤动。脸颊上泪痕交错，鼻尖红红的，紧抿的唇瓣微微肿着，带着被他蹂躏过的痕迹。她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又极其依赖的姿势蜷缩在他身侧，单薄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双臂如同藤蔓般死死地环抱着他的腰身，仿佛他是她在惊涛骇浪中抓住的唯一浮木。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无意识地紧蹙着，偶尔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抽泣。
她……一直这样抱着他？
用她那点微弱的体温，试图温暖他这具刚从寒冰地狱爬出来的残躯？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陌生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猝不及防地、缓缓地淌过他早已被权谋杀伐冰封的心田。很细微，却带着一种足以撼动根基的暖意。比他体内残存的酷寒更清晰，比他伤口的剧痛更深刻。
沈念安深陷的眼眸中，那片浓重的、翻涌着痛苦和疲惫的幽暗，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了温润的暖玉，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融化开一丝缝隙。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同样冰冷僵硬的手。
动作牵扯到胸前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闷痛，让他闷哼出声，额角瞬间又渗出冷汗。
这细微的声响惊动了浅眠的虞清欢。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还带着初醒的茫然和未褪的惊恐。当视线聚焦，对上沈念安那双近在咫尺、布满了血丝、却不再涣散、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难辨的幽深目光时，巨大的惊喜瞬间点亮了她泪痕未干的小脸！
“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还冷不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爆豆子般砸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查看，身体却因长时间的僵持而酸麻无力，一个趔趄又跌回他身侧。
沈念安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惊喜而瞬间亮起的眼眸，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红肿的唇，看着她因关切而微微张开的、带着他气息的唇瓣……那只抬起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迟疑和不容抗拒的力道，落在了她凌乱的发顶上。
带着薄茧的、冰冷而粗糙的指腹，穿过她柔软的发丝，极其缓慢地、甚至有些僵硬地……揉了揉。
动作生涩，带着病人特有的虚弱和一种属于上位者惯有的掌控感，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抚？
虞清欢整个人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在揉她的头发？
这个昨夜还用苦吻惩罚她、斥她“碍事”、如同冰山般冷酷的男人？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脸颊不受控制地再次腾起滚烫的热浪！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冰冷指腹划过发丝时带来的细微战栗，那触感陌生而……温柔？
她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言语，忘记了动作，忘记了所有委屈和恐惧，只剩下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倒映着她惊愕模样的眼眸。
沈念安深陷的眼眸锁着她呆滞的小脸，看着她瞬间爆红的脸颊和那双盈满震惊与茫然的清澈眼睛。他揉着她发顶的动作没有停，指腹的力道甚至加重了一分，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和一种……近乎执拗的确认。
寝殿内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
浓烈的药味、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还弥漫着那冰魄玉髓膏清冽的寒香。但此刻，一种无形的、带着劫后余生疲惫的暖流，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他的手指冰冷，她的脸颊滚烫。他的呼吸沉重，她的心跳如鼓。他揉着她发顶的动作生硬而霸道，她僵硬地承受着，忘记了反抗。
窗外，深秋的夜风呜咽着卷过庭院，吹落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烛台上的火苗跳跃着，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交叠在一起，仿佛再也无法分开。
沈念安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那片浓稠的幽暗如同冰封的湖面，在烛火的映照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缝隙之下，是连他自己都未曾窥见的、被这寒夜与怀中暖意共同催生出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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