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的烛火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点染血的灰烬,化作一缕带着焦糊血腥味的青烟,袅袅消散在死寂的书房。青铜烛台上的光芒骤然黯淡,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点微弱的、苟延残喘的红光,在浓稠的黑暗中无力地摇曳着,映照着两张同样苍白、却写满截然不同惊涛骇浪的脸。
沈念安高大却摇摇欲坠的身影凝固在门口,如同被无形的冰霜瞬间冻结。玄色寝衣散乱,胸前洇开的血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地狱绽放的妖异之花。他拄着“承影”剑,剑鞘拖在冰冷的地砖上,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躯体。那双深陷的眼窝中,方才燃烧的骇人风暴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瞬间凝固、冰封!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暴怒、被欺骗的冰冷刺痛、深沉的疑云,以及最深处被强行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
他看着虞清欢。
看着她蜷缩在窗下冰冷的地面上,单薄的身体如同受惊的幼兽般剧烈颤抖。
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未干的泪痕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水光。
看着她那双盈满巨大恐慌和无助、却又死死咬着下唇、渗出血珠、写满了无声哀求的眼睛。
看着她空空如也、徒留一点焦黑痕迹的手心。
刚才那是什么?!
那染血的纸卷!那被火焰瞬间吞噬的警告!那刺鼻的血腥和焦糊味!
她……在毁灭证据?!在他眼皮底下?!
“虞、清、欢!”三个字,裹挟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和一种冻结灵魂的暴戾,如同冰封万载的陨石,一字一顿、重重地砸碎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雷霆般的威压,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剧痛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胸前,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额角的冷汗如同瀑布般疯狂涌出!但他强撑着,那双冰封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深眸,死死地、如同锁定猎物的凶兽般钉在虞清欢身上!
“那……是什么?!”他低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剜出来,带着碎骨般的痛楚和令人胆寒的质问,“谁……给你的?!”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虞清欢的心脏!她被他那骇人的眼神和暴戾的质问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身体本能地向后瑟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没什么……”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慌,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是……是我不小心……烧了张废纸……”
“废纸?!”沈念安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猛兽的震怒咆哮!他深陷的眼眸中那冰封的怒焰瞬间爆燃!“染血的废纸?!带着哨子的废纸?!嗯?!”
他猛地抬起那只未受伤、却因剧痛和暴怒而剧烈颤抖的手,指向那烛台上残留的、尚未完全熄灭的焦黑痕迹,指尖几乎要戳破空气!“那哨子……那血……当本相……是瞎子?!是傻子?!”
“我……我……”虞清欢被他的暴怒逼得语无伦次,巨大的委屈和尖锐的心疼撕扯着她,让她几乎窒息。她想告诉他青霜!想告诉他那几个用生命传递的、血淋淋的警告!想扑上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但是!
青霜染血的脸庞在眼前闪过!
“不要相信任何人!”那几个扭曲绝望的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不能说!
谁都不能说!
尤其是此刻暴怒如狂、重伤濒危的他!这只会将他推向更疯狂的深渊!只会让那潜伏在暗处的敌人更快地露出獠牙!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的解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都死死压回心底,只剩下破碎的呜咽和绝望的沉默!她用最笨拙、最苍白的方式,选择了保护——保护他,也保护那个可能还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青霜!
这沉默,这苍白无力的否认,在沈念安眼中,却如同最彻底的背叛和挑衅!
“不知道?!”沈念安发出一声低沉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嘶吼!胸腔里翻涌的暴戾、伤痛、以及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后捅刀的冰冷刺痛,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扬起手中的“承影”剑!
古朴沉肃的剑鞘带着破空之声,狠狠砸在旁边的乌木书架上!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书架剧烈摇晃!几本厚重的典籍和卷宗被震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尘土飞扬!
“好!好一个不知道!”他深陷的眼眸赤红如血,死死盯着蜷缩在地、脸色惨白如鬼的虞清欢,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和彻骨的寒意!“本相……真是……养了条……喂不熟的白眼狼!”
“白眼狼”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虞清欢的心上!巨大的屈辱感和尖锐的心痛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抬起头,盈满泪水的眼眸里爆发出巨大的愤怒和委屈!
“我不是!”她尖叫出声,声音带着哭腔的尖锐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反击,“沈念安!你这个疯子!暴君!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她想控诉,想嘶吼出自己所有的付出和委屈!
“闭嘴!”沈念安猛地厉喝打断!他高大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和剧痛而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那股恐怖的意志却如同燃烧生命的火焰,支撑着他散发出更加骇人的威压!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两口吞噬一切的漩涡,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一种被背叛后、彻底斩断一切的森寒!
“从今日起……”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裹挟着碎冰和血腥,重重砸下,“没有本相的命令……你……不准……踏出听竹苑……半步!”
冰冷的禁足令,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瞬间落下!
“来人!”他不再看虞清欢一眼,猛地朝着门外嘶声怒吼!声音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咆哮,穿透了厚重的门板!
两名玄甲卫亲卫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门口,脸色煞白,单膝跪地:“督主!”
“把她……”沈念安拄着剑,手指颤抖地指向蜷缩在地、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娃娃般的虞清欢,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给本相……押回……听竹苑!严加看管!没有本相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斩!”
“是!”两名亲卫被那骇人的杀气震慑,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朝着虞清欢走去,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冷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滚开!”虞清欢看着逼近的亲卫,巨大的屈辱和绝望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猛地挥开伸来的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盈满泪水的眼眸死死瞪着那个背对着她、如同冰山般冷酷决绝的背影,声音凄厉而绝望:
“沈念安!你混蛋!你凭什么关我?!你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我只是不想……”
她后面的话被强行涌上的巨大悲恸堵了回去,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沈念安高大的背影猛地一僵!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力的疲惫,极其艰难地拄着剑,一步,一步,朝着内室的方向,踉跄地、却无比决绝地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重而粘滞的声响,如同踏碎了满地凝固的血色月光。
“带、走!”他嘶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最后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
两名亲卫不再犹豫,一左一右,动作带着训练有素的力道,却又不失小心地架住了虞清欢剧烈挣扎的手臂。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虞清欢猛地甩开他们的手,声音带着哭腔的尖锐和一种被彻底碾碎尊严的冰冷。她踉跄着站起身,挺直了那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倔强的脊背。盈满泪水的眼眸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消失在黑暗门廊深处、决绝而孤独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愤怒、无边的心碎和一种……冰冷的绝望。
她不再挣扎,不再哭喊。只是任由那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在苍白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她抬起手,用袖子极其粗粝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厉。然后,她转过身,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即将奔赴刑场的、骄傲的囚徒,在两名亲卫沉默的“护送”下,一步步地、走向那扇象征着囚禁的院门。
沉重的院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而冰冷的撞击声,如同沉重的棺盖落下,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书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那青铜烛台上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在焦黑的灰烬旁,如同风中残烛般,挣扎着跳跃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
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浓烈的血腥气、焦糊味,以及那无声的、被彻底撕裂的……心碎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