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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回宫

宫中醉

烛火熄灭后的浓稠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沉水阁厚重的门扉,被一声谨慎而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轻叩打破。那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瞬间惊碎了室内那交缠着疲惫与温存的、脆弱的安宁。

  沈念安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深潭般的眸子里,方才那深沉的疲惫与柔和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刀锋般的清醒与锐利,在黑暗中无声地亮起。他下意识地收紧环在虞清欢腰间的手臂,将她更严密地护在怀中,带着一种野兽护食般的警觉。

  虞清欢也被惊动了,长睫颤动,迷蒙地睁开眼,眼底还残留着哭过后的红痕和未散的睡意。她本能地往沈念安怀里缩了缩,汲取着他身上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气息。

  门外传来内侍特有的、尖细却刻意放低的嗓音:“督主,虞主子,太后懿旨,遣宫人前来接引二位贵人回宫。”

  回宫。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沉水阁内短暂筑起的温暖壁垒。

  沈念安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头,下颌轻轻蹭了蹭虞清欢的额发,无声地传递着安抚。他眼中的锐利沉淀下来,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其中翻涌着冷冽的算计与了然。

  “进。”一个字,低沉、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门被无声地推开。并非白日里伺候的普通宫人,而是两位身着深青色宫装、面容肃穆、举止一丝不苟的老嬷嬷。她们身后,跟着几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乘精巧却透着森严气息的软轿,停在沉水阁门外。轿帘低垂,绣着繁复的鸾凤纹样,在廊下微弱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丝光。

  为首的嬷嬷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暖榻上相拥的两人,只是规矩地行了大礼,声音平板无波:“奴婢奉太后娘娘懿旨,特来迎虞贵妃娘娘与沈督主回宫。太后娘娘体恤贵人辛劳,特赐新衣,请贵人更衣启程。”

  话音落,后面两名小太监便上前一步,各自托着一个硕大的紫檀木托盘,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

  一个托盘上,整齐叠放着一套品红色宫装。那颜色浓烈得如同凝固的鲜血,却又在烛光下流转着奢靡的光泽。衣裙上用极细的金线满绣着振翅欲飞的凤凰,羽翼层叠,华美绝伦,领口袖缘镶嵌着圆润硕大的东珠,腰间束着一条以金丝编织、缀满各色宝石的宽幅宫绦。旁边是一顶赤金累丝点翠凤冠,凤凰口衔的流苏垂下颗颗浑圆的红宝石,璀璨夺目,几乎能灼伤人眼。这是贵妃的规制,是虞清欢曾经的身份象征,如今被再次捧到面前,却像一件华美冰冷的囚衣。

  另一个托盘上,则是一套玄黑近墨的督主常服。衣料是上贡的顶级云锦,厚重挺括,在光线下隐隐流动着暗哑的银丝云纹,如同蛰伏的龙鳞。领口、袖口、袍角皆以深紫色滚边,绣着同样内敛却威严的蟒纹。腰间配着一条羊脂白玉带,玉质温润,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冷硬。旁边是一顶同样玄黑、帽檐镶着墨玉的官帽。这套衣物,将沈念安权倾朝野、监察百官的督主身份彰显得淋漓尽致。

  太后的“体恤”,精准无比。她在提醒他们,无论发生过什么,无论他们之间此刻是何等情状,他们的身份、他们的位置,早已被这深宫的权力锁链死死钉牢。这衣物,是身份的确认,是地位的象征,更是无形的枷锁。

  虞清欢的目光落在托盘上那刺目的品红宫装上,眼底残留的脆弱和睡意瞬间被冰冷的嘲弄取代。她缓缓坐直了身体,脱离了沈念安的怀抱,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慵懒和疏离。她并未立刻去碰那衣物,只是伸出纤长的手指,用指尖极其轻佻地挑起了托盘上那支赤金点翠嵌红宝的步摇金钗。

  金钗在她指尖晃动,冰冷的宝石折射出细碎而锋利的光芒。

  她忽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低笑。那笑声在寂静的沉水阁内响起,如同玉器碎裂,带着一种蚀骨的妩媚,却又淬满了毒。

  “呵……”虞清欢眼波流转,扫过那两位垂手肃立的嬷嬷,红唇勾起一个极尽妍丽却又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慵懒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冰锥,“太后娘娘真是……思虑周全。连本宫该穿什么、戴什么回宫,都安排得如此妥帖。看来,太后娘娘是笃定了本宫……定会回去,继续做她那金丝笼里,最听话、最招摇的雀儿了?”

  她顿了顿,指尖捏着那冰冷的金钗,仿佛在掂量一件趁手的武器,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满溢出来:“也是,毕竟本宫这‘贵妃’的名头,还没摘呢。太后娘娘如此厚爱,连本宫‘病中’惦念的旧时衣裳首饰都记得一清二楚,亲自送来……这份‘恩典’,本宫若是不受着,岂不是辜负了娘娘一番‘美意’?”

  她刻意加重了“病中”、“旧时”、“恩典”、“美意”这几个词,其中的讽刺意味,连最迟钝的人都能听得出来。她在告诉所有人,也告诉那个远在慈宁宫的老妇人:她虞清欢,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摆布、只知邀宠的愚昧贵妃了。太后这看似关怀备至的“接引”和“赏赐”,在她眼中,不过是赤裸裸的操控和羞辱。

  嬷嬷们依旧垂着眼,仿佛泥塑木雕,对虞清欢话中的锋芒置若罔闻。沈念安则已无声地起身,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走到另一个托盘前,目光在那套玄黑蟒袍上停留片刻,修长的手指抚过冰凉的玉带,动作沉稳,不带一丝情绪。

  他拿起那顶墨玉官帽,指尖在帽檐冰冷的玉石上轻轻一叩,发出清脆微响。随即,他抬眼,视线越过嬷嬷,落在那顶停在门外的软轿上,薄唇同样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平静无波,却比虞清欢的嘲讽更让人心底发寒:

  “太后娘娘……为我们回宫,真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那“充足”二字,被他用低沉而平缓的语调说出,尾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拖长,其中的玩味与冷嘲,如同深冬屋檐下悬而未落的冰棱,虽未坠地,寒意已侵骨。

  他是在附和虞清欢,也是在向太后宣告:这拙劣的掌控戏码,他们看得一清二楚。这华丽的衣袍,这森严的软轿,不过是权力棋盘上又一次冰冷的落子。他们回来了,但绝非以太后所期望的那种温顺姿态。

  沉水阁内的空气,因为这华丽的衣物和两人毫不掩饰的讥诮,重新变得凝滞而冰冷。方才那同衾而眠的余温,被这来自深宫最高权力的森然召唤,彻底碾碎。新的战场,已然在无声无息中铺开帷幕。他们穿上这身衣服,便如同披上铠甲,也套上了镣铐,即将踏入那更加波谲云诡、杀机四伏的权力漩涡中心。

  虞清欢冷笑一声,不再看那些嬷嬷,径直拿起那件品红宫装,如同披上一件华美的战袍。沈念安则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玄黑蟒袍的袖口,玉带扣紧,官帽端正。当两人穿戴整齐,站在沉水阁昏暗的光影下时——

  虞清欢,品红宫装如火,金凤展翅欲飞,东珠莹润,红宝灼灼。她苍白的脸色被这浓烈的色彩衬得愈发惊心动魄,泪痕犹在,却已掩不住那双美目中重新燃起的、带着毁灭般妩媚的锐利光芒。她不再是依偎在沈念安怀中的脆弱女子,而是那个艳冠六宫、锋芒毕露的虞贵妃,只是此刻,这妩媚之下,是淬了毒的冰棱。

  沈念安,玄黑蟒袍深沉如夜,银丝暗纹如蛰伏的龙影,墨玉官帽压低了眉峰,只余下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无尽寒潭的眼眸。玉带束腰,更显身姿挺拔如松,也透出权臣的冷硬与肃杀。重伤初愈的虚弱被这身威严肃穆的官服强行压下,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深沉与掌控力。

  两人并肩而立,一红一黑,一艳一冷,一个妩媚如刀,一个沉冷似渊。华服加身,金玉璀璨,却无半分喜气,反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与无声的对抗。那顶停在门外的软轿,此刻更像一个华丽的囚笼,静待着它的“猎物”。

  “走吧,”虞清欢率先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带着一丝慵懒的娇媚,却冰冷刺骨,“莫让太后娘娘……久等了。”她迈步向前,品红的裙裾在地上拖曳,如同绽开一道血色的弧线。

  沈念安紧随其后,玄黑的袍角无声拂过地面,沉淀着夜色般的重量。他最后瞥了一眼这间承载了短暂温存与巨大转折的沉水阁,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属于“沈念安”而非“督主”的波动彻底隐去。

  门外,冷风灌入,带着深秋的肃杀。软轿的帘子被宫人恭敬掀起,露出里面铺着厚厚锦褥、熏着浓郁皇家御香的狭窄空间。这香气,此刻闻来,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轿中。帘子落下,隔绝了沉水阁最后的光影,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的目光。

  软轿被稳稳抬起,在深宫寂静的甬道上,朝着那权力与风暴的核心——慈宁宫的方向,平稳而沉默地行去。轿内,华服加身的两人,如同两尊精美却冰冷的提线木偶,在浓重的御香中,各自收敛着翻涌的心绪,等待着即将上演的、更为凶险的对局。只有他们彼此知道,那看似疏离的衣袍之下,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沈念安的手,依旧以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道,紧紧扣住了虞清欢冰冷而微微颤抖的手腕。同衾的余烬未冷,新的荆棘之路,他们仍需携手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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