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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质问

宫中醉

乾清宫内的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浓重的龙涎香也压不住那股弥漫在御座周围的、山雨欲来的压抑与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焦灼。堆积如山的奏折凌乱地散落在御案上,帝王倚靠在明黄的软垫中,脸色是一种病态的青白,眼下带着浓重的乌青,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最后的炭火,死死盯着下方躬身肃立的玄黑身影。

  沈念安垂首而立,姿态恭谨,却无半分卑微。玄黑蟒袍上的银丝暗纹在烛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华泽,墨玉帽檐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只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重伤初愈的身体在这样紧绷的对峙下,隐隐传来抗议的钝痛,却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下。

  “念安,”皇帝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拖着长音的疲惫,却字字如刀,“朕听说……贵妃,回来了?”

  “是。”沈念安的回答简短有力,不带丝毫波澜,“太后娘娘体恤,遣人接引虞贵妃回昭阳宫安置。”

  他直接将“回宫”的功劳归于太后,避开了皇帝可能追问的“为何回来”、“谁准她回来”等核心问题,也隐晦地点明了这是太后的意志。

  皇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御案,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他沉默片刻,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将沈念安洞穿。

  “朕还听说……”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阴鸷,“皇后出事前,曾上奏,言及虞贵妃在朕病重昏迷期间,不顾宫规,私自……出逃?”

  “出逃”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掷出。这是皇后被捕前埋下的最恶毒的钉子,意图将虞清欢彻底钉死在“背主弃君”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殿内侍立的几个心腹太监,瞬间将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屏住了,唯恐被这无形的风暴波及。

  沈念安终于抬起了头。帽檐下的目光平静无波,迎向帝王审视的视线,没有慌乱,没有辩解,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坦荡。

  “陛下明鉴。”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皇后娘娘所言,臣亦有所耳闻。然,此乃无稽之谈,恶意构陷。”

  “哦?无稽之谈?”皇帝挑眉,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压迫感更重,“证据呢?念安,朕信你,但朕,要听实话。”

  沈念安微微躬身,姿态依旧从容:“陛下容禀。当日宫中大乱,谣言四起,虞贵妃因忧心陛下龙体,又恐被奸人所害,惶惑不安。臣彼时亦重伤在身,自顾不暇。然,贵妃深知宫规森严,岂敢擅自离宫?所谓‘出逃’,实则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前往沉水阁静心休养,为陛下祈福。此事,沉水阁内外守卫、以及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皆可为证。贵妃娘娘行踪,一直在太后娘娘掌控之中,何来‘出逃’一说?”

  他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将“出逃”这个足以致命的指控,轻描淡写地扭转为“奉旨休养”。搬出太后这尊大佛作为挡箭牌,既解释了虞清欢不在宫中的原因,又将“掌控行踪”的责任巧妙地推给了太后,暗示皇帝:太后早就知情,甚至就是安排者。皇后所谓的“告发”,就成了在不知情况下的恶意揣测和构陷。

  这番回答,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既保全了虞清欢的清白,又未直接驳斥皇后,还隐晦地点出了太后在其中的角色,将皇帝对虞清欢的猜忌之火,巧妙地引向了太后。

  皇帝眼中的锐利审视并未完全消散,但那股紧绷的杀意,似乎因沈念安这有理有据、且牵扯到太后的解释而略微松动。他靠回软垫,闭了闭眼,似乎在消化这其中的关节,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和更深沉的算计。

  “沉水阁……”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意味不明。

  “是。”沈念安应道,不再多言。点到即止,过犹不及。他深知皇帝多疑,解释太多反而显得心虚。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皇帝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皇帝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沈念安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念安,你的伤……”

  “劳陛下挂心,已无大碍。”沈念安立刻回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忠诚。

  “嗯。”皇帝点了点头,似乎终于将虞清欢“出逃”之事暂时揭过。他疲惫地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虞贵妃……既已回宫,就让她在昭阳宫好生待着,无旨,不得擅出。至于其他……朕自有计较。”这“自有计较”四个字,充满了未尽的深意。

  “臣,遵旨。”沈念安深深一躬,姿态恭谨无比。

  就在他转身欲退下时,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更深的疲惫与倚重:“念安,这朝堂,这宫闱……如今能信的,也就你了。兵符,依旧由你执掌。替朕……看好了。”

  “臣,万死不辞!”沈念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他缓缓退出乾清宫大殿,玄黑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明亮的日光中。

  皇帝看着那消失的背影,疲惫地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揉着胀痛的额角。沈念安的解释合情合理,但他心底那根关于虞清欢的刺,并未完全拔除。只是眼下,朝局动荡,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太后虎视眈眈,他需要沈念安这把最锋利的刀。虞清欢……暂且放在昭阳宫,让太后去“照看”吧。

  沈念安走出乾清宫,深秋正午的阳光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映得他玄黑的蟒袍愈发幽深冷硬。他步伐沉稳地走在空旷的宫道上,墨玉帽檐下的眼眸,深邃如同寒潭。

  皇帝那句“无旨,不得擅出”,看似是禁足,实则是变相的保护,将虞清欢暂时隔离在了风暴中心之外。而那句“自有计较”和重申的兵符之托,更是将巨大的权力和责任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并非为虞清欢杀出一条血淋淋的生路——那太显眼,也太愚蠢,在这深宫之中,只会招致更猛烈的反噬。

  他做的,是在这波谲云诡、杀机四伏的权力棋盘上,用最精准的落子,为她铺下了一条看似被禁锢,实则暂时安全的缝隙。

  将“出逃”的污水泼回给太后的懿旨,是堵住了皇帝心中最大的杀意。

  将虞清欢定位为“奉旨休养”、“为陛下祈福”,是给了她一个暂时安全的身份。

  让皇帝亲口说出“在昭阳宫待着”,是划下了一道暂时的安全区,隔绝了外界的直接攻击。

  而他自己,手握兵符,立于风暴中心,成为皇帝不得不倚重的屏障,也无形中成了悬在那些想动昭阳宫之人头顶的利剑。

  这条“生路”,不在刀光剑影的突围,而在权谋机变的方寸之间。它狭窄、脆弱、危机四伏,却是在这绝境之中,他能为她争取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沈念安微微抬眸,目光投向昭阳宫的方向,那深不见底的寒潭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流,随即又被更深的冷冽覆盖。

  路已铺下,荆棘仍在。真正的厮杀,才刚刚开始。他必须确保,这条缝隙,最终能变成一条真正通往生天的大道。为此,他不惜……再入修罗。玄黑的袍角拂过冰冷的地面,无声地朝着司礼监的方向行去,背影如山,沉淀着无声的杀伐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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