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的清扫与修葺在宫人沉默而迅速的动作中进行着,枯败的花木被连根拔起,换上了枝叶深绿、透着肃杀寒意的松柏幼苗。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翻动和水汽的气息,掩盖了部分陈腐,却压不住虞清欢心底那日益沉重的阴霾。
青霜的死,像一根无形的绞索,在她颈间缓缓收紧。太后的“恩典”如同华丽的囚笼,将她困在这座焕发着冰冷生机的宫殿里。她需要一个切口,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能撬动真相的缝隙。
午后,阳光透过新换的窗纱,在殿内落下斑驳的光影。虞清欢斜倚在铺了崭新锦垫的暖榻上,指尖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动作慵懒,眼神却漫不经心地扫过正在擦拭博古架的一个中年宫女。
“这宫里,”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午后倦怠的随意,仿佛只是闲聊,“前些日子……是不是不太平?本宫在沉水阁静养,都隐约听说,似乎……折损了些人手?”
那擦拭的宫女动作一僵,随即转过身,恭敬地垂手而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回贵妃娘娘的话……是、是有些不太平。陛下龙体欠安那阵子,宫里……人心惶惶的,确实……走了几个。”
虞清欢将葡萄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目光落在窗外新栽的松柏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哦?都是些什么人?怎么没的?说来听听,也当是……解解闷儿。”
宫女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小心翼翼地道:“大多是……犯了宫规的。有失手打碎御赐之物的,有……口无遮拦议论主子的……还有……”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前些日子,浣衣局那边……好像闹出过人命。”
“浣衣局?”虞清欢微微挑眉,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那边能闹出什么事?顶多也就是些粗使的笨手笨脚罢了。”
“娘娘说的是,”宫女连忙附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过……奴婢恍惚听说,是太后娘娘前些时候,从外头带回来一个丫头。也不知怎地,没在慈宁宫当差,直接就打发去了浣衣局。”
虞清欢捏着葡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太后带回?直接打发浣衣局?这本身就透着古怪!太后何等身份,亲自带回的人,哪怕是个粗使,也不会直接扔去最低贱的浣衣局。这不合常理!
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淡淡“哦?”了一声,示意宫女继续说下去。
宫女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那丫头……听说性子有点怯,手脚也不算太麻利。偏生……偏生前几日,好像是不小心,弄脏了……弄脏了新入宫的苏才人刚送浣衣局清洗的一件……一件顶贵重的蜀锦宫裙。”
“苏才人?”虞清欢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个陌生的封号。皇帝病重期间,太后确实以“为陛下冲喜祈福”为由,选了几个新人入宫。这苏才人,便是其中之一,似乎出身不高,但模样据说很是清丽可人。
“正是。”宫女点头,“那苏才人……年纪虽轻,性子却……听说很是刚烈。那件蜀锦裙子,据说是她最心爱的一件。见被弄污了一大片,当场就……就发了雷霆之怒。浣衣局的管事嬷嬷想拦都没拦住……苏才人直接下令,把那……那丫头拖出去,重责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虞清欢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捏着葡萄的指尖却微微用力,汁水险些渗出。五十大板!那是对付壮年太监都可能要命的刑罚!对付一个本就怯懦、刚入浣衣局的弱女子?
“是……是的。”宫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丫头……身子骨本来就弱……五十板子没打完,就……就咽气了。”她说完,飞快地觑了一眼虞清欢的脸色,见她没什么表情,才松了口气。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风吹过新栽松柏的沙沙声。
虞清欢缓缓地、缓缓地将那颗被捏得有些变形的葡萄放回水晶盘中。她拿起旁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动作优雅至极。
不对劲。
十分的不对劲!
她的眉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却极其深刻地皱了起来。那蹙起的纹路里,凝聚着冰冷的洞悉和巨大的疑团。
仅仅因为一件衣服?一件再贵重,也终究是身外之物的衣服?
就算那蜀锦价值连城,就算苏才人再年轻气盛、恃宠生娇,也绝无可能仅仅因为一次无心之失,就对一个新入浣衣局、太后亲自带回(哪怕发配)的低等宫女,直接下达足以致命的五十大板!这反应,太过激、太暴戾、太……不合常理!
这不像是一个新入宫、根基未稳的才人该有的行径。这更像是……一场急于灭口的表演!
太后带回的人……浣衣局……无心之失……苏才人……五十大板……毙命……
青霜……太后召见……随后死亡……
无数看似不相干的碎片,在虞清欢冰冷而飞速运转的脑海中,被一条无形的线猛地串联起来!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那个死在浣衣局的“怯懦”丫头,恐怕不仅仅是得罪了苏才人那么简单!她的存在,她可能知道的事情,或许才是真正的催命符!而苏才人……这个看似冲动的年轻妃嫔,很可能只是某些人手中一把锋利、且用完即弃的刀!
至于这把刀指向的是谁?青霜的死……是否也与这“怯懦”丫头有关?或者,她们都触碰了同一个……绝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虞清欢擦净了指尖最后一丝水渍,将丝帕轻轻丢在案几上。她抬起眼,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新栽的松柏在风中挺立,投下森冷的影子。
“苏才人……”她红唇微启,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眼底再无半分慵懒,只剩下幽深的寒潭,和一种猎人终于嗅到猎物踪迹般的、冰冷的专注。
浣衣局的血渍或许早已被冲刷干净,但真相的血渍,才刚刚开始显现。她找到了第一个线头,而这线头,正指向那个看似无辜、实则疑点重重的苏才人。
别急……那些沾了你血的人,一个……都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