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这病……似乎被这‘好消息’冲得，好多了？”
虞清欢对着模糊的铜镜，指尖拂过苍白却难掩锐利的面颊，唇边那抹冰冷的弧度如同淬毒的弯刀。皇帝临朝，太后随行，朝堂波澜将起！谢临风更是在这微妙时刻“偶遇”御前！这绝非巧合，而是风暴将临前，命运抛出的第一道惊雷！
蛰伏的毒蛇，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来人！”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久违的、不容置疑的威仪，瞬间穿透了昭阳宫刻意营造的病气沉沉。
守在外殿的心腹宫女连忙躬身入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娘娘有何吩咐？您身子还未大好……”
“本宫躺乏了。”虞清欢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病后初愈的慵懒与不耐，“去取那件云霞色的宫装来。再让膳房熬碗浓浓的姜汤，多加些老参须，本宫要发发汗。这满屋子的药气，闷得人心慌。”她抬手，状似无力地揉了揉额角，眉头微蹙，一副被病气折磨得心神不宁、急欲透气的模样。
宫女不敢怠慢，连忙应声去办。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姜辛和参味的汤药便送了进来。虞清欢屏退左右，只留这心腹宫女伺候。她端起碗，毫不犹豫地将那辛辣滚烫的汤汁一饮而尽！灼热感瞬间从喉咙烧到胃腹，额角鬓边立刻渗出细密的汗珠，苍白的脸颊也飞起两团不自然的红晕。
宫女看着她瞬间“好转”的气色和额上的汗，心中暗道这姜汤果然“有效”。
“更衣。”虞清欢喘息着吩咐，声音带着“发汗”后的虚弱与一丝急切。
云霞色的宫装不如品红浓烈，却更显柔美娇艳，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行动间流光溢彩。长发被宫女灵巧地盘起，簪上一支赤金点翠嵌粉碧玺的步摇，并几朵小巧的珍珠珠花，既不失贵妃尊贵，又透着几分大病初愈的娇柔。最后，宫女取来一盒上好的胭脂，想要为她增添气色。
“不必了。”虞清欢抬手止住，指尖点了点自己因姜汤而泛红的脸颊，“这样就好。扶本宫出去走走，透透气。”
当她扶着宫女的手，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出昭阳宫紧闭的宫门时，午后的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那刻意维持的病弱姿态下，一双眸子却锐利如鹰，扫过宫道，精准地捕捉着风向。
御花园。
秋意已深，但皇家苑囿自有手段留春。暖阁附近，大片名贵的金菊、墨菊、绿牡丹被精心养护，开得轰轰烈烈，在秋阳下流淌着奢靡的光泽。假山流水，曲径通幽，然而空气中弥漫的，却非纯粹的草木芬芳，而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
暖阁敞轩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实质。
皇帝裹着厚厚的明黄龙纹大氅，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宽大座椅上，脸色是一种病态的青灰，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不甘熄灭的火焰，紧紧盯着下方肃立的臣子。太后端坐一旁，身着深紫色绣金凤宫装，面容沉静，手中捻着菩提珠，眼帘低垂，仿佛入定，但那周身散发的、无声的威压，却笼罩着整个暖阁。
阁外不远处的菊圃旁，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尤为醒目。那人身着天青色织金箭袖常服，外罩一件玄色无袖貂绒比甲，身姿劲瘦矫健，如同一柄尚未出鞘却已锋芒毕露的宝刀。正是骠骑将军府的小将军，谢临风。他面容英挺，剑眉星目，此刻却微蹙着眉，目光看似落在眼前一盆开得正盛的“瑶台玉凤”上，实则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暖阁内那对天家母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凝重。
他奉母命入宫给刚被册封为淑妃的远房表姐“请安”，却被“恰好”引至此处，“偶遇”散朝后在此“赏菊”的帝后。这其中的用意，他心知肚明。
暖阁内，皇帝正就着北方边境的军报，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力道，询问着几位兵部老臣的应对之策。几位老臣躬着身，言辞谨慎，字斟句酌，目光却不时地、极其隐晦地瞟向一旁闭目捻珠的太后。阁内的空气，如同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紧绷欲裂的寂静中，一阵略显急促、带着女子娇喘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
只见花径深处，转出一抹云霞般的丽影。虞清欢扶着宫女的手，脚步虚浮，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额角带着细汗，云霞色的宫装衬得她弱不胜衣，如同被秋风吹拂的娇花。她似乎没料到暖阁这边有这么多人，尤其是看到皇帝和太后，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惶”和“无措”，随即慌忙松开宫女的手，盈盈拜倒：
“臣妾……臣妾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臣妾不知陛下与娘娘在此，惊扰圣驾，臣妾罪该万死！”她的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颤抖，伏地的姿态更是显得单薄无助。
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如同在紧绷的弦上投下了一颗石子。
皇帝浑浊的目光落在虞清欢身上，那抹云霞色似乎刺痛了他的眼，让他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添郁结。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斥责，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撕心裂肺，旁边的太监慌忙上前拍抚。
太后的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她缓缓抬起眼皮，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虞清欢那伏地的、微微颤抖的脊背上。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评估，最后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一切的漠然。一个装病示弱、此刻又“不小心”撞上御前的弃妃，在她眼中，不过是这场权力棋局中一个无关紧要、甚至有些碍眼的卒子。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平缓无波，带着施舍般的宽容，“你身子弱，才刚好些，怎么就跑出来了？若是再着了风，可怎么好？”话语是关心，语气却疏离冰冷。
“谢……谢太后娘娘体恤。”虞清欢像是被吓坏了，声音更小，颤巍巍地起身，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她似乎想立刻退下，脚步却有些虚浮踉跄，身形一晃。
“贵妃娘娘小心！”一直侍立在侧的御前总管太监眼疾手快，作势要扶。
就在这一片忙乱、视线交错的瞬间！
虞清欢那因“虚弱踉跄”而微微抬起的、蓄满“惶恐”泪光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弩箭，越过躬身的总管太监，越过几盆开得正盛的菊花，直直地、短暂地、却如同惊鸿一瞥般，撞上了不远处菊圃旁，那双同样因这意外闯入而抬起、正带着审视与一丝疑惑望过来的——
谢临风的视线！
四目相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压缩在电光石火的一刹！
虞清欢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深冬寒潭般的悲恸与绝望，那绝非伪装、而是源自青霜姐妹惨死的刻骨之痛，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入谢临风的目光深处！那泪光中蕴含的无声控诉与巨大哀伤，浓烈得令人窒息！
而与此同时，谢临风那英挺眉宇间瞬间凝聚的凝重、锐利与一丝被那巨大悲恸所触动的震动，也清晰地映入了虞清欢的眼底！
没有言语。
没有暗示。
只有这惊鸿一瞥间，最原始、最直接的情绪碰撞！
随即，虞清欢像是承受不住太后和皇帝（虽然皇帝还在咳嗽）无形的威压，也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靠在了及时扶住她的宫女身上，眼帘低垂，长睫剧烈地颤抖着，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只剩下令人怜惜的、病弱的苍白。
谢临风也迅速收回了目光，重新投向那盆“瑶台玉凤”，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只是那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些许。
暖阁内，皇帝的咳嗽声渐渐平息，气氛依旧凝重。太后捻动佛珠的声音恢复了规律，仿佛刚才的小小插曲，不过是风吹落了一片无关紧要的花瓣。
然而，那惊鸿一瞥的种子，已在无声无息间，悄然种下。
虞清欢在宫女的搀扶下，如同受惊的小鹿，匆匆告退，云霞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繁花深处。
谢临风依旧立于菊圃旁，天青色的衣袍在秋风中纹丝不动。他凝视着眼前那朵盛放的“瑶台玉凤”，娇嫩的花瓣在阳光下呈现出近乎透明的玉色。脑海中，却反复闪现着那双含泪眼眸中，浓烈得如同实质的绝望与悲恸。
一个深居简出、传言中失宠病弱的贵妃……
为何会有那样一双……仿佛埋葬了整个深渊的眼睛？
他英挺的眉峰，缓缓蹙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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