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那惊鸿一瞥带来的巨大冲击,如同无形的涟漪,在谢临风看似平静的心湖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死死锁在眼前那盆盛放的“瑶台玉凤”上,娇嫩的花瓣在秋阳下流淌着玉质的光泽。然而,脑海中那双含泪的、盛满刻骨悲恸与绝望的眼眸,却如同烙印,挥之不去。
一个病弱失宠的贵妃……为何会有那样一双眼睛?
这疑惑如同藤蔓,疯狂滋长。然而,更深的、如同惊雷般的震骇,紧随其后,狠狠击中了他的心神!
等等!那眉眼轮廓……那惊惶之下难掩的绝色……
电光石火间,一个被他强行遗忘、深埋心底的画面,如同被无形的手猛然撕开封印,血淋淋地撞入脑海!
那是数日前……
他因紧急军务,持父亲手令,直闯沈念安的值房。
厚重的门扉被亲信推开一条缝隙,他刚欲通报,目光却在刹那间凝固——
值房内烛火摇曳。素来冷峻如冰、权倾朝野的沈督主,竟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姿态,紧紧拥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背对着门口,青丝如瀑,素白衣衫,身形纤细单薄,似乎正微微颤抖。沈念安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宽厚的手掌以一种近乎贪婪的力道,紧扣在她单薄的脊背上,那背影透出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守护与占有!
当时他惊骇万分,立刻屏退左右,自己也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后退,关紧了门扉,只当是撞破了沈督主某个不为人知的隐秘。事后,沈念安只字未提,他也将此事死死压在心底,不敢深究。
而此刻!
暖阁前那惊鸿一瞥的容颜,那双绝望的眼睛,竟与那夜司礼监值房内,沈念安怀中那个单薄颤抖的素白背影,瞬间重叠!
是她!
竟然是她!
当朝贵妃——虞清欢!
这个认知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谢临风的天灵盖上!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浑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权倾朝野的司礼监督主,与深居后宫的贵妃娘娘!这……这何止是隐秘?这是足以颠覆整个朝堂、粉身碎骨的滔天死罪!
关键自己那次还撞破两个人……
不想了不想了!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对卷入如此骇人秘密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才勉强压住那股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和转身逃离的冲动!
暖阁内,皇帝压抑的咳嗽声和太后捻动佛珠的细微声响,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谢临风只觉得周遭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他必须稳住!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他强行将翻江倒海的心绪压下,面上维持着属于少年将军的、略带凝重却依旧沉稳的肃然。只是那投向“瑶台玉凤”的目光深处,已是一片惊涛骇浪后的、冰冷的死寂与警惕。
沈念安啊沈念安……
云霞色的身影如同受惊的蝶,匆匆消失在繁花掩映的宫道尽头。虞清欢在宫女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逃”回昭阳宫,一踏入宫门,那强装的病弱与惊惶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苍白和眼底翻涌的惊疑。
方才谢临风眼中那瞬间的剧震,她捕捉到了!
那绝非仅仅是对她病容或突兀出现的惊讶!那是一种……认出什么、并且被巨大秘密冲击后的震骇!
他认出我了?
认出我是那夜在沈念安值房的人?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
就在这时,之前去取药的心腹宫女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异样的神色,压低声音道:“娘娘,奴婢刚听前头当值的公公说……陛下和太后娘娘起驾回宫后,太后娘娘身边的桂嬷嬷……亲自去了谢小将军暂歇的暖阁,传了太后娘娘的口谕,说……说太后娘娘请谢小将军移步慈宁宫,有要事相询!”
轰!
虞清欢只觉得脑中又是一声炸响!
太后召见谢临风?
就在这御花园“偶遇”之后?就在谢临风刚刚可能认出她与沈念安关系的当口?!
这绝非寻常的“拉拢”或“垂询”!这太巧!太急!太……不对劲!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太后是否察觉到了什么?难道那老虔婆的眼睛,毒辣到连谢临风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都捕捉到了?还是说,这召见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意在试探或……控制这把关键的“钥匙”?
不行!
必须立刻告诉沈念安!
“本宫……本宫方才在御花园吹了风,头……头疼得厉害……”虞清欢猛地抬手扶额,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比之前更加惨白,声音虚弱得几乎只剩气音,“去……去把本宫那个装着薄荷脑油的掐丝珐琅暖手炉找来……那味道能缓缓……”
她一边说着,一边脚步踉跄地往内殿走,仿佛随时要晕倒。宫女见她确实难受得厉害,不敢怠慢,连忙应声去寻那不知被收在哪个角落的暖手炉。
趁着宫女转身翻找的瞬间,虞清欢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迅速闪身进入内殿最深处的屏风之后。那里,有一个极其隐蔽、连通着昭阳宫后方一条废弃夹道的侧门。这是她“病中”几日,借着“散步”暗中确认的退路!
她毫不犹豫地推开那扇几乎被蛛网尘封的小门,提起碍事的云霞色宫装裙摆,赤着足,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了狭窄、黑暗、充满霉味的夹道之中!冰冷的石板地面硌着脚心,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司礼监值房。
烛火通明,将巨大的紫檀书案映照得纤毫毕现。堆积如山的奏报、密函如同沉默的怪兽。沈念安端坐其后,玄黑蟒袍的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线条冷硬的手腕。他正执笔疾书,朱砂批阅的笔迹凌厉如刀锋,侧脸在烛光下如同冷玉雕琢,没有丝毫表情,唯有一股沉凝如山、掌控一切的威压弥漫开来。
值房内侍立的几名亲信太监,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突然!
值房那扇厚重的、几乎从不开启的后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突兀的“咔哒”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值房内,不啻于惊雷!
所有太监瞬间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那扇门,手已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沈念安执笔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一滴浓稠的朱砂,从笔尖坠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点刺目的猩红。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那扇厚重的后门,被从外面极其艰难地、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道云霞色的身影,带着一身尘土和清冷的夜露寒气,如同被疾风催折的落花,猛地跌撞进来!
乌黑的长发因奔跑而散乱,几缕狼狈地贴在汗湿苍白的颊边。云霞色的华丽宫装下摆沾满了灰尘和蛛网,赤着的双足踩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冻得微微发青。她扶着门框,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那双看向沈念安的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巨大的惊惧和急切,如同即将燎原的野火!
“沈念安!”虞清欢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瞬间撕裂了值房内沉重的死寂:
“太后……太后召见谢临风!就在刚刚!御花园之后!这不对劲……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