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欢那声带着巨大惊惧的呼喊,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值房!
“太后……太后召见谢临风!就在刚刚!御花园之后!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扶着门框,云霞色的宫装沾满尘土,赤足踩在冰冷金砖上,散乱发丝贴在汗湿苍白的脸颊,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望向沈念安的眸子,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足以燎原的惊惶火焰。
值房内侍立的亲信太监们,如同被惊动的石像,瞬间绷紧了身体,手按刀柄,目光锐利如刀,齐刷刷锁定在这位突兀闯入、身份敏感无比的贵妃娘娘身上!空气凝滞如铁,杀机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慌什么。”
一个低沉、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所有躁动。
沈念安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那滴落在雪白宣纸上的浓稠朱砂,如同一点凝固的血。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越过摇曳的烛火,落在虞清欢那张惊惶失措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意外,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会如此反应的沉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强行压下的担忧。
他没有斥责她的鲁莽闯入,也没有安抚她的惊惧。他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对着侍立的下属挥了挥手,声音平淡无波:
“都下去。守好外面,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几名亲信太监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来时一般无声,迅速退出了值房,厚重的门扉被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
偌大的值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虞清欢尚未平息的、急促的喘息声。
沈念安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回虞清欢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在说:看你这副样子。
虞清欢被他看得心头火起,那巨大的惊惧瞬间被一股混杂着委屈、愤怒和不解的情绪取代。她顾不上仪态,几步冲到那巨大的紫檀书案前,双手撑在冰冷的案面上,身体前倾,几乎要隔着堆积的文书贴到他面前,声音因激动而拔高:
“沈念安!你听到了吗?!太后召见了谢临风!就在我们……就在御花园之后!这绝不是巧合!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她是不是想控制他?还是想试探?谢临风他……他很可能认出我了!认出那天晚上在……”
她的话戛然而止,脸颊因激动和后怕泛起不自然的红晕,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焦灼。
沈念安静静地看着她,等她一口气说完。烛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却丝毫无法动摇那份磐石般的沉静。
“说完了?”他淡淡开口,甚至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虞清欢气息拂乱的案头一份奏折的边角。
虞清欢被他这近乎漠然的态度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胸口剧烈起伏,刚想发作——
值房那扇厚重的、连接着外面回廊的正门,却突然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叩击声!
笃——笃笃。
两轻一重,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
沈念安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他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对着门口,沉声道:
“进来。”
门被推开。
一道挺拔如松、身着天青色织金箭袖常服的身影,带着一身秋夜的寒凉气息,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正是刚刚被太后召见过的——骠骑将军府小将军,谢临风!
虞清欢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撑在案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紫檀木里!他怎么……怎么会来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慈宁宫吗?!
谢临风反手关上门,目光扫过值房。当他的视线掠过书案后稳如泰山的沈念安,再落到书案前那位衣衫不整、发丝散乱、赤着双足、正用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惊和警惕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虞清欢时……
他英挺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极其精彩的表情!
那表情里,有对虞清欢此刻狼狈模样的惊愕,有对她出现在此地的难以置信,有对沈念安如此“坦然”面对这一幕的……无言以对!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种深深的、带着巨大荒谬感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悟。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叹气,最终化作一句语气古怪的问候:
“我说……沈督主,您这值房……还真是……热闹。”他的目光在沈念安和虞清欢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虞清欢那双冻得发青的赤足上,剑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沈念安仿佛没听见谢临风话里的调侃,也没去看虞清欢那瞬间涨红的脸和几乎要杀人的眼神。他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谢临风旁边的一张圈椅:
“坐。太后找你,说什么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如同在问“晚饭吃了什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瞬间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谢临风也收起了那点复杂心绪,恢复了军人的利落。他没有坐,而是几步走到书案旁,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案沿,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念安,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老妖婆起疑心了!她绕着弯子,问我对慈云庵怎么看!还旁敲侧击,问我父亲最近是否关注过京郊的田庄产业!最后,更是试探我,说司礼监最近似乎对些陈年旧事颇有兴趣,问我这军中之人,觉得是否该管!”
谢临风一口气说完,英挺的脸上满是凝重和一丝被试探后的愠怒:“她句句不提你,句句都在点你!还想把我谢家也拖下水!这老虔婆,鼻子比狗还灵!”
沈念安静静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寒芒更盛。他指尖在案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笃”声。
“意料之中。”他缓缓吐出四个字,目光转向旁边依旧僵立、脸色变幻不定的虞清欢,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她今日在御花园,并非‘偶遇’你。她是故意让你‘撞见’谢临风,也是故意让你看到太后召见谢临风。”
虞清欢猛地一震!如同被点醒!
是了!她今日“病愈”出游,本就是被御花园帝后临朝的消息引出去的!而“恰好”遇见谢临风,又“恰好”看到太后召见……这一切,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推到了她面前!
“她想看我的反应……”虞清欢喃喃道,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看我这个‘病弱惊惶’的贵妃,在得知这把‘钥匙’被太后捏住时,会不会方寸大乱,会不会……自投罗网!”
她猛地看向沈念安,又看向谢临风,眼中充满了后怕和一丝被算计的愤怒。若非沈念安早有预料,若非谢临风与他情同兄弟、立场坚定……她今日的冒险报信,岂不是正中太后下怀?
沈念安没有否认,只是看着虞清欢,那眼神似乎在说:现在明白了?
他的目光在虞清欢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虞清欢那双赤足上,眉头皱得更紧。他忽然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玄色貂绒比甲,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看也不看,直接朝着虞清欢的方向丢了过去。
“穿上。”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点别扭,眼神却避开了虞清欢,“像什么样子!”那语气,倒像是训斥自家不懂事的。
虞清欢下意识接住那件还带着男子体温的貂绒比甲,触手温暖厚实。
心中那翻腾的惊惧、愤怒和后怕,竟奇异地被一股暖流冲淡了些许。
“老妖婆既已出招,我们也不能闲着。慈云庵的钉子,该动一动了。谢临风,你军中……”
烛火跳跃,将三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巨大、沉默、紧密相连。
风暴的中心,猎手已然张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