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锦凳硌着虞清欢麻木的身体,左臂的伤口在宫女笨拙的包扎下传来阵阵钝痛,混着殿内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让她胃里翻江倒海。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的虚脱感,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筋骨。她试图撑着那柄乌黑的长剑站起,双腿却如同灌了铅,不受控制地一软,整个人向一旁歪倒!
预料中的冰冷地面并未触及。
一只沉稳有力、带着薄茧的手,如同铁钳般,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却又奇异地避开了她左臂的伤处。
虞清欢抬起沉重的眼帘,撞入沈念安深不见底的眼眸。他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墨玉帽檐下的脸依旧冷峻如冰雕,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那双眼睛,在触及她苍白染血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时,如同寒潭深处投入了巨石,翻涌起压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涛!
“没事了。”三个字,从他紧抿的薄唇中吐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强行压抑后的平静,却比任何安抚都更有力量。那并非空洞的安慰,而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后的宣告。仿佛在说:有他在,这天,塌不下来。
他扶着她手臂的手并未松开,另一只手却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揽住了她纤细却绷紧的腰肢。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逾矩的狎昵,只有一种纯粹的保护姿态,将她几乎虚脱的身体稳稳托住。
“我……”虞清欢想说自己能走,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身体的诚实背叛了她的倔强,所有的力气都在方才那场生死搏杀中耗尽,此刻只能任由他将自己半扶半抱地带离那片血腥狼藉之地。
沈念安没有言语,只是揽着她,步伐沉稳地走向内殿的床榻。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准,避开地上的碎片和血迹,如同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将她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时,那扶着她的手才缓缓松开,指尖仿佛不经意地拂过她冰冷的手背,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温热。
虞清欢靠在床头,锦被的柔软包裹着冰冷颤抖的身体。她看着沈念安转身,拿起宫女遗落在旁的金疮药和干净布巾,动作熟练地解开她臂上那胡乱包扎的白布。他的指尖带着夜露的微凉,落在她火辣辣的伤口边缘,清理、上药、重新包扎,动作快、准、稳,如同处理一件冰冷的器物,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但那专注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却透出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力。
“她……”虞清欢看着自己重新被妥帖包扎好的手臂,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和巨大的疲惫,“就这么迫不及待?白日试探不成,夜里便直接……要我的命?”太后的狠毒与肆无忌惮,超出了她的想象。那老虔婆,竟是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顾了!
沈念安将染血的布巾丢在一旁的水盆里,清水瞬间被染红。他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床前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虞清欢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安慰,只有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
“要你的命?”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冷嘲,“或许。但更可能,她只是想看看……”
他微微俯身,靠近虞清欢,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紧紧锁住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看看她这只自以为掌控在手的雀儿,翅膀……到底有多硬。”
“看看她布下的罗网里,困住的……究竟是惊慌失措的猎物,还是……能咬断猎人喉咙的猛兽。”
他的话语冰冷,如同淬毒的刀锋,狠狠剖开了太后那看似狠辣、实则充满试探和掌控欲的用心!刺杀是真,但更深的目的,是逼她虞清欢在生死关头,暴露出所有的底牌和真实面目!太后想确认的,是她到底是一个只能依靠沈念安庇护的废物,还是一个……拥有利爪和獠牙、足以构成威胁的对手!
虞清欢瞳孔骤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原来如此!那老虔婆,是在用她的命,做一场试探!一场血腥的评估!
“你做得很好。”沈念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惊悸。他站直身体,目光扫过她紧握在身侧、指节泛白的手,最后落回她因震惊而微张的眼眸上。那眼神里,没有赞许,没有欣慰,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认可。
“没让本督……白教你。”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虞清欢心上!他承认了她的实力!承认了她并非需要他羽翼庇护的弱者!那柄乌黑的长剑,那生死关头反杀刺客的狠戾,正是他亲手打磨出的锋芒!他的女人,不需要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她本身就是一把足以割开敌人喉咙的利刃!
巨大的冲击让虞清欢一时失语。劫后余生的恐惧、被当成棋子的愤怒、以及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味的认可,在她心中激烈冲撞。她看着沈念安那冷硬如磐石的面容,看着他眼底深处那尚未完全平息的、因她受伤而起的暴戾,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疲惫、酸楚,还有一丝……奇异的安定。
“我……”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没事了。伤口……不深。你也……累了一天,回去歇息吧。”她垂下眼帘,避开他那过于锐利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眼底最后一丝脆弱。
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两人之间流淌。
沈念安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强装的平静,看着她低垂的眼睫下难掩的疲惫,看着她沾染血污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侧脸。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许久,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转身,玄黑的袍角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半分留恋,朝着殿外走去。沉稳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每一步都敲在虞清欢紧绷的心弦上。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屏风后的阴影里时——
那脚步声,却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虞清欢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见沈念安不知何时已转回了身。他站在几步之外的光影交界处,一半面容被烛火照亮,冷峻依旧,另一半却隐在昏暗里,看不清神情。他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难辨的暗流。
下一瞬。
他大步走了回来,没有丝毫犹豫。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床榻,带着夜露的寒气和凛冽的松柏气息。他俯下身,动作快得让虞清欢来不及反应,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颊边一缕沾染了血污的碎发。
然后,一个微凉的、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吻,如同蜻蜓点水,却又重若千钧,轻轻落在了她因失血和惊悸而微微泛红的、滚烫的脸颊上。
一触即分。
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深潭!虞清欢浑身猛地一僵!所有的血液仿佛在瞬间涌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只感觉到那被吻过的肌肤,如同被烙印般灼热起来!
沈念安已直起身,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举动从未发生。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她此刻无法解读的东西——有未散的戾气,有深沉的疲惫,有不容置疑的占有,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睡。”他只留下一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
说罢,他再不看她一眼,转身,玄黑的背影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决绝,迅速消失在屏风之后,脚步声很快远去,最终彻底融入殿外浓稠的夜色里。
虞清欢呆呆地坐在床上,脸颊上那微凉的触感仿佛还在燃烧。指尖无意识地抚上那被吻过的地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劫后余生的惊悸、对太后狠毒的愤怒、对前路凶险的忧虑……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这突如其来、带着血腥味的吻,搅得天翻地覆。
她缓缓躺下,拉高锦被,将自己裹紧。被子里还残留着他方才靠近时带来的、凛冽的松柏气息,混合着血腥与药味,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宁谧。
窗外,夜色如墨。
殿内,烛火渐弱。
唯有一颗心,在黑暗里,跳得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