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那扇沉重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宋闻留下的刺骨寒意，却关不住那场审判的回声。唐逢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工位的。
她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布满冰棱的刀尖上。同事们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探究，有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像细密的针，无声地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她甚至不敢抬头，生怕对上任何一道视线。
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僵硬地坐回自己的椅子。电脑屏幕上，那份被宋闻斥为“华而不实、异想天开、方向性错误”的报告文档还刺眼地打开着。那些曾让她熬夜构思、热血沸腾的文字和草图，此刻却像最恶毒的嘲讽，咧着嘴无声地讥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华而不实…异想天开…泼冷水…引入歧途…”
每一个冰冷的词汇都在她脑海里疯狂回旋，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宋闻那双毫无温度、充满失望和鄙夷的眼睛，一遍遍在眼前闪现。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试图用疼痛压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
不行，不能在这里哭。绝对不能。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向洗手间的方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区里显得异常突兀和狼狈。
“砰！” 隔间的门被她重重关上，反锁。
世界终于隔绝在薄薄的门板之外。紧绷的弦瞬间断裂。
压抑已久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顺着冰冷的隔板滑坐到地上，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撕心裂肺的抽泣。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光洁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委屈、愤怒、难堪、自我怀疑……种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她那么努力，那么投入，熬红了眼睛构思出来的东西，在那个男人眼里，竟然一文不值，甚至成了“方向性错误”，成了“泼冷水”！
她引以为傲的创意和热情，被践踏得粉碎。那份初入职场的雄心壮志，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砸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碎片和刺骨的寒冷。
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胸腔里空荡荡的钝痛和一阵阵的发冷。她靠在冰冷的隔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只觉得浑身脱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打破了死寂。她麻木地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黎筱筱的名字。
手指颤抖着划开接听，还没来得及放到耳边，黎筱筱元气十足又带着点八卦的声音就穿透听筒砸了过来：“歌歌子！怎么样怎么样？第一天深入‘星火’腹地感觉如何？有没有被你们那位高冷副总帅晕？还是被他的气场冻成冰雕了？快给姐汇报战况！”
闺蜜熟悉的声音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唐逢歌强行筑起的脆弱堤坝。压抑的酸楚和委屈排山倒海般再次涌上喉咙，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哽咽。
电话那头的黎筱筱瞬间安静了。
“……歌歌？”她的声音立刻变了，从嬉笑转为严肃和担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哭了？谁欺负你了？！”
“筱筱……”唐逢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他…宋闻……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把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倒了出来。宋闻如何冷酷地打断她，如何精准地撕碎她每一个引以为傲的构想，如何用最刻薄的语言将她的心血贬得一文不值，斥为“方向性错误”、“泼冷水”、“异想天开”……每一个细节的复述，都像重新揭开一次血淋淋的伤口。
“……他说我学生气…不切实际…是在把设计引入歧途……筱筱，我……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唐逢歌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自我怀疑，“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这里？”
“放屁！”电话那头传来黎筱筱一声怒喝，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她的火气，“那个姓宋的是不是有病？！他懂不懂什么叫创新？！什么叫敢想敢做？！什么叫对新人的包容和引导？！他以为他是谁？上帝吗？他说不行就不行？！”
黎筱筱的声音像一剂强心针，虽然带着愤怒，却有力地驱散了一些唐逢歌心头的阴霾。
“歌歌，你听着！”黎筱筱的语气斩钉截铁，“你没错！你的想法一点都没错！新颖、大胆、有温度，完全符合那个什么破‘星火’的核心目标！是他宋闻！是他自己思维僵化！是他自己不敢冒险！是他自己只会用冷冰冰的规则去扼杀一切有生命力的东西！这种老古董，活该被时代淘汰！”
闺蜜毫无保留的力挺，让唐逢歌冰冷的心底终于涌入一丝暖流。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可是…他说得…有些地方也不是没道理…技术实现…用户接受度…”
“有道理个鬼！”黎筱筱立刻打断她，“发现问题、提出挑战，那是技术团队和用户研究该去解决的问题！不是用来一棍子打死创意的理由！他作为领导，看到下属有好的想法，哪怕不成熟，应该做的是引导、是完善、是提供资源去验证！而不是像个暴君一样当众羞辱！这叫职场PUA！懂不懂？！”
“PUA……”唐逢歌喃喃重复着这个词。
“对！就是PUA！通过打击你的自信，让你自我怀疑，最后乖乖听话！”黎筱筱的声音充满了战斗气息，“唐逢歌，你给我挺住！别被他打垮了！你忘了你当初进创世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在这个顶尖平台实现你的设计理想！不是为了给一个思维僵化的老古董当应声虫的！”
黎筱筱的话像一把重锤，敲醒了唐逢歌被泪水浸泡得有些混沌的脑子。是啊，她是为了什么来的？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为了做出有影响力的设计！不是为了被一个人否定就彻底放弃的！
“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唐逢歌的声音依旧带着迷茫，“报告被他全盘否定，陈总也让我剔除那些想法……我……”
“凉拌！”黎筱筱斩钉截铁，“听领导的话，把基础工作做好，做到无可挑剔！让他们挑不出一点毛病！但记住，把你的想法，那些火种，给我在心里藏好了！别熄灭！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你羽翼未丰，先蛰伏！把基础打牢，做出成绩，站稳脚跟！等你有足够的分量了，再用事实去打他的脸！让他看看，到底是谁在‘泼冷水’，谁在‘引入歧途’！”
黎筱筱的战术清晰而务实，像一盏灯照亮了唐逢歌眼前的迷雾。蛰伏，积蓄力量。对，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还有，”黎筱筱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心疼，“别哭了，宝贝。为了那种不懂欣赏的冰山哭，不值得！洗把脸，补个妆，挺直腰板走出去！记住，你唐逢歌是金子！是金子总会发光！他宋闻今天眼瞎，不代表永远瞎！姐晚上给你点你最爱的麻辣小龙虾外卖！化悲愤为食欲！”
“嗯！”唐逢歌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止住了。虽然心口还在隐隐作痛，但那股绝望的窒息感已经消散了大半。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有筱筱。她还有梦想。
“谢谢你，筱筱。”她由衷地说。
“跟我还客气啥！赶紧去收拾收拾，别让人看扁了！记住姐的话，蛰伏！蓄力！亮瞎他们的狗眼！”黎筱筱又元气满满地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冰冷的隔间里，唐逢歌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她走到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狼狈不堪的自己。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拍打脸颊。刺骨的凉意让她混沌的大脑彻底清醒。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一点点从脆弱迷茫，变得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倔强的火焰。黎筱筱说得对，哭没有用。认输更没有用。宋闻可以否定她的构想，但不能否定她的能力，更不能浇灭她心中的火种。
她拿出粉饼和口红，仔细地遮盖哭过的痕迹。当最后一点红肿被掩盖，唇上涂上鲜艳的珊瑚色，镜子里的人仿佛脱胎换骨。虽然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疲惫和受伤，但脊背已经挺直，眼神重新焕发出不服输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洗手间的门，重新走回办公区。无视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她径直回到自己的工位，挺直腰背坐下，打开了电脑。
屏幕上，宋闻命令剔除的“探索性建议”部分依旧存在。唐逢歌沉默地看着，鼠标移动到删除键上方，指尖悬停了几秒。
最终，她点开了右键菜单，选择了“剪切”。她没有删除，而是将这部分内容，包括那些大胆的构想图，完整地剪切下来，新建了一个加密文件夹，郑重地命名为：【星火 - 余烬（待燃）】。
然后，她将报告文档中关于优化方向的部分彻底删除，只保留了最基础、最扎实的资源库梳理结果和问题汇总。她重新检查了一遍格式、用词，确保每一个细节都无懈可击。做完这一切，她将这份“干净”的报告重新发给了陈锦和王薇。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唐逢歌关闭了文档。她没有停下，而是点开了王薇之前发给她的一大堆关于公司现有设计规范、动效引擎原理、用户研究案例的文档和资料包。这些都是她之前为了构思报告而囫囵吞枣看过的，现在，她需要真正沉下心来，像一块海绵一样，把这些基础的东西彻底吃透，嚼烂。
屏幕的冷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她不再去想那些被否定的构想，不再去想宋闻冰冷的眼神。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一行行严谨的规范说明，一段段枯燥的技术文档，一个个用户行为分析的数据图表。
她看得极慢，极认真，遇到不懂的术语就立刻搜索，看到有价值的案例就详细记录在笔记本上。她要让自己变得更强，根基更牢。蛰伏，是为了更强大的爆发。
时间在专注的学习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办公室里的同事也陆续离开。偌大的开放办公区，灯光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唐逢歌头顶那一方明亮。键盘敲击声和鼠标点击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也暂时忘记了心口的隐痛。直到一阵轻微的、带着犹豫的脚步声在她工位附近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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