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韵跟在三人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潮湿阴冷的墓道里。胖子在前头开路,手里拎着一把工兵铲,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吴邪居中,借着头上矿灯的强光,仔细辨认着壁画上模糊的线条,时不时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张起灵则在最后,身影几乎融化在浓稠的阴影中,只有那沉静无波的目光时不时落在齐韵背上,让她如芒在背。
“我说丫头,”胖子回头,龇牙咧嘴地笑,“别愁眉苦脸的,一个亿而已嘛!找到了铃铛,你就自由啦!再说,跟着我们铁三角探险,包你大开眼界,不比你在外面倒腾那些瓶瓶罐罐有意思?”
齐韵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有意思?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一个亿的青铜铃铛……你们到底在找什么神器?”她偷偷瞄了眼张起灵,对方沉默得像块千年玄冰。
吴邪抬头,声音带着学者特有的严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不是神器,但它很关键。根据我们在一些战国后期楚墓帛书中拼凑出的线索,它可能与某个失落的祭祀体系有关,上面可能带有独一无二的符咒纹饰……”他顿了顿,想到齐韵那“精准”的破坏力,委婉地说,“……所以,待会儿如果真找到了,请务必,非常小心。”
胖子大大咧咧地补了一句:“没错没错,千万别再‘坐’上去了!”
齐韵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当她是什么?文物终结者吗?但脚下湿滑的苔藓还是让她绷紧了神经。
墓道七拐八绕,越往下走,空气越稀薄,带着一种陈腐的铁锈味和难以形容的腥气。两侧的壁画风格也愈发诡异,不再是华美的仪仗或狩猎场景,而是扭曲的人形、形态怪诞的异兽和令人不安的几何符号,仿佛在无声地述说着疯狂。
“不太对劲。”吴邪的声音绷紧了,“这些纹饰……充满诅咒和献祭的意味。这里可能不仅仅是墓室了。”
就在这时,张起灵的脚步倏地停住了。他抬起手,示意众人噤声。矿灯的光线下,他锐利的目光锁定在前方拐角处。一片死寂中,所有人都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仿佛幻觉般的金属摩擦声。
嚓……嚓……嚓……
像是有什么薄片在轻轻刮着青铜器。
胖子瞬间收敛了嬉笑,肌肉紧绷,握紧了工兵铲。吴邪屏住呼吸,悄然熄灭了自己头顶的大功率矿灯,仅留下胖子头盔上的一束微光,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
齐韵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后背被冷汗浸透。她想后退,但身后张起灵的存在感像一堵坚实的墙,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一点点挪动。
拐过那道弯,眼前的情景让所有人头皮瞬间炸开——
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圆形殉葬坑赫然在目。坑底散落着累累枯骨,大多属于牲畜,但其中夹杂着几具姿势扭曲的人类骨骸。而在这些骸骨堆叠的中心,一个一尺见方的石龛孤零零立着。
石龛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他们此行的目标。
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青铜铃铛,约莫鹅蛋大小。它的样式极其古朴,有着楚地特有的曲线流畅、细节繁复的鸟形钮。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铃铛表面布满了细密如发丝的暗红纹路,仿佛凝固的血线,在胖子矿灯微弱的光线下,竟有隐隐流动之感。那些纹路交织成的图案,正是他们在壁画中看到的那些扭曲、诅咒的符号!
刚才那“嚓嚓”声,竟源自一只惨白的手骨!一只不知何时从骨堆里探出的手骨,正用一种僵硬的、不自然的频率,用指尖缓慢地、一下下地刮擦着铃铛的表面!每一次刮擦,那些暗红纹路似乎就亮起一瞬微不可查的红光。
“卧槽!”胖子低骂一声,汗毛倒竖,“见了鬼了!粽子也喜欢盘古董?!”
就在胖子出声的瞬间,那只刮擦的手骨猛地停止了动作!
紧接着,殉葬坑里所有的骸骨都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喀啦”声,像是沉睡的凶兽被惊醒了筋骨。无数关节扭动的脆响在寂静的墓穴里被无限放大。
仿佛连锁反应一般,那沉寂的青铜铃铛竟然在没有任何外力触碰的情况下,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嗡——
一声极轻、极沉闷的颤音,瞬间穿透空气,钻入每个人的耳膜。
那声音一点也不清脆,反而像某种沉重的钝器撞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声音响起的刹那,齐韵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眼前猛地一黑,一股难以抑制的腥甜涌上喉咙!她旁边的吴邪也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脸色煞白。
更可怕的是,整个殉葬坑的骸骨像是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猛地向上涌动、拼接!几具离石龛最近的兽骨咔咔作响地组合起来,形成两米多高、形态狰狞的骨兽,空洞的眼窝死死“盯”向光源!那只原本刮擦铃铛的手骨所在的骨骸,则迅速拔高、覆盖上其他碎片,如同一个浑身长满骨刺的畸形巨人,动作僵硬但无比迅猛地朝着光源处的胖子迈开步子!
“操!醒得也太快了!”胖子怪叫一声,工兵铲带着风声就拍了过去,“铛”的一声巨响,竟只在骨兽粗壮的腿骨上留下个白印!骨兽毫无痛觉,一爪子就扫了过来!
吴邪咬牙拔出手枪:“齐韵蹲下!”子弹呼啸着击中骨兽的头部,打得骨屑纷飞,但仅仅让它晃了晃,反而激起了更凶戾的气势。骨刺巨人则张开由碎骨组成的巨口,发出一阵无声的咆哮,朝着众人压来!
墓道狭窄,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比阴影更快的黑影闪电般从齐韵身边掠过!是张起灵!
他毫无退避之意,反而迎着那最庞大的骨刺巨人直冲过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只见寒光一闪,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极其古朴的黑金短刀,刀柄纹路与四周邪异壁画隐隐呼应。
刀光如冷电,精准至极地斩向骨刺巨人探向铃铛石龛的另一只手臂!
“锵!”刺耳的金石交击声!黑金古刀斩断了数根尖锐的骨刺,却在那粗壮的臂骨上只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显然,这些被铃铛唤醒的骨物,比寻常骨头坚硬得多!
骨刺巨人巨大的骨爪带着呼啸声拍向张起灵!小哥眼神一凝,身形诡异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过,但骨爪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小哥小心!”胖子焦急地大喊,他自己也被一只骨兽缠住,工兵铲舞得虎虎生风却也渐渐不支。吴邪一边射击一边寻找着骸骨的关节弱点,额头冷汗涔涔。
齐韵缩在墓壁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几乎失声。那些骸骨活动的“喀啦”声、骨兽的嘶吼(尽管无声,却仿佛能感受到那种狂暴的意念)、胖子愤怒的呼喝、子弹的爆鸣、还有黑金古刀斩击骨骼的锐响……以及萦绕在这一切之上,那若有若无的、带着邪异力量的铃铛嗡鸣!
就在混乱达到顶点,眼看骨兽即将冲破胖子和吴邪的防线,张起灵也要被骨刺巨人逼退之时,变故再生!
张起灵被骨刺巨人逼退一步,脚跟踩在了一块松动的湿滑青砖上,身体一个微小的趔趄!
对于他这样身手的强者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失误!但齐韵看得分明,就在张起灵趔趄的瞬间,他眉头倏地紧锁,似乎体内有什么东西被那持续不断的邪异铃音引动,让他气血翻腾,瞬间的滞涩给了对手机会!
骨刺巨人庞大的骨臂带着碾碎一切的力量狠狠砸落!张起灵强行拧身躲避,黑金古刀在身前划出圆弧试图格挡卸力,但他的姿势终究是太差了!
“砰!”一声闷响!
沉重的骨臂虽然没有完全击中张起灵,却重重地擦过他的肩胛,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闷哼一声,整个人侧飞出去,“咚”的一声重重撞在殉葬坑冰冷的石壁上!碎石簌簌落下,他手中的黑金古刀竟也脱手而出,“当啷”一声掉落在满地骸骨之中!
“小哥!!!”胖子和吴邪目眦欲裂!
失去了压制,骨刺巨人的目标瞬间锁定在那被撞飞落地的张起灵身上,巨大的骨爪兜头抓去!周围的骨兽也仿佛受到了“斩首”成功的鼓舞,更加疯狂地围攻胖子和吴邪,试图彻底打开通往后方齐韵的通道!
齐韵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那个一路上沉默强大、如同定海神针般的男人,竟然倒了?!她眼睁睁看着那巨大的骨爪笼罩向靠着石壁、暂时无法动弹的张起灵。恐慌如同冰水浇头而下,但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一种更强烈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完了!保镖没了!下一个就是我!一个亿没赔清,还要把小命搭在这个鬼地方?!
不行!绝对不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她的视线猛地钉死在那个被骨手刮擦、此刻正微微震颤、散发不祥红光的青铜铃铛上!
源头!都是这该死的铃铛!
胖子他们在打这铃铛的主意,小哥因为这铃铛的邪力失误受伤,这些骨头架子也是被它唤醒的!
毁掉它!只有毁掉它才有活路!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般燎原。齐韵看着那骨刺巨人即将抓向张起灵头颅的巨爪,看着胖子和吴邪险象环生,她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地一声——彻底断了!
“啊——!”她爆发出一声不管不顾的尖叫,不是为了求救,而是为了壮胆!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个看起来娇小柔弱、刚刚还在为坐坏一个亿而哭唧唧的女孩,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像一支离弦的箭,竟然径直冲向了殉葬坑中心的石龛!
“丫头你疯了?!”胖子骇然大吼。吴邪更是失声:“别碰那铃铛!”
但齐韵什么也听不见了。她的眼中只剩下那个不断震动、仿佛在嘲笑着所有人的青铜铃铛。她只有一个念头:砸了它!毁了它!让这该死的声音消失!
三步并作两步,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小兽,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猛地跃起,抡起自己那还沾着青铜器碎屑的背包,朝着石龛上那个不祥的青铜铃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给我——闭嘴!!!”
包带呼啸,带着决死的狠厉,轰然落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骨刺巨人的巨爪悬停在张起灵头顶一寸之处。
所有奔袭、嘶吼、扭动的骨兽骤然静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胖子手中的工兵铲停在半空。
吴邪瞪大的眼中只剩下那急速下落的背包和铃铛上妖异的红光。
嗡!!!
不再是低沉细微的震动,一股无法形容的、尖锐至极、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开的恐怖声波,以青铜铃铛为中心轰然爆发!这一次,声音不再是无形,所有人都“看见”了——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由纯粹毁灭性能量组成的暗红色涟漪,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瞬间横扫整个殉葬坑!
冲在最前面、挥包砸下的齐韵是第一个承受者。
“噗——!”她感觉像被无形的万吨巨锤正面击中,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意识瞬间被剧痛和嗡鸣彻底淹没,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
紧接着,那恐怖的音波冲击毫无差别地撞上了最近的两只骨兽和正要撕咬胖子的骸骨!
砰砰砰——!
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过,离铃铛最近的几只骨兽瞬间崩解!它们坚硬无比的骨头在这毁灭性的音波面前脆如薄饼,寸寸断裂,爆成漫天惨白的骨粉!
正在围攻吴邪和胖子外围骨兽也像是被重炮轰击,碎骨纷飞,哀鸣(无声的意念)戛然而止,纷纷瓦解散落!
音波继续扩散!
胖子被余波扫中,像是被高速行驶的卡车侧面撞上,壮硕的身躯像破麻袋一样被狠狠掼在墓壁上,头盔碎裂,一口逆血涌上喉头,眼前金星乱冒。
吴邪稍远一些,但也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拍击,身不由己地翻滚出好几米,耳朵嗡嗡作响,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枪也脱手飞出,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整个殉葬坑,瞬间被一层厚厚的、如同新雪般的骨粉覆盖。
万籁俱寂。
只有那破碎石龛上,那青铜铃铛,似乎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最后嗡鸣,然后,陷入了彻底的、死一般的寂静。
它表面那流动的暗红色光芒,如同熄灭的炭火,迅速黯淡下去,最终消失不见。坑底只剩下它孤零零的、略显扭曲的身影(被齐韵的包砸得有些歪斜),如同风暴过后遗留下来的唯一物件,安静得诡异。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骨粉气味、铁锈般的血腥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行掐断的死寂。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在那片骨粉覆盖的坑底边缘,一只沾满了骨灰和污迹的手猛地从骨堆里伸了出来!
是张起灵!
他没有被音波正面击中,而是被齐韵那惊天动地的“助攻”产生的爆炸性骨浪给掩埋了。他奋力挣扎着从骨粉堆里坐起,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脸上沾满白灰,只露出那双依旧锐利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漆黑眼眸。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肩胛的伤势不轻。
他第一时间看向石龛——铃铛还在,但似乎……安静了?邪气消失了?
紧接着,他的目光猛然转向齐韵被轰飞的方向。
墓道冰冷的墙角下,齐韵一动不动地躺着,嘴角残留着刺目的血迹,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骨粉,仿佛一个失去生气的玩偶。背包落在不远处,已经瘪了下去。
“小……小哥……”胖子痛苦地呻吟着,挣扎着想爬起来,脸上一片惨白,“那丫头……她……”
吴邪也挣扎着撑起身体,抹去嘴角的血沫,失神地看着一片狼藉的殉葬坑:“我的天……她……她干了什么?!”
张起灵支撑着站起,忍着剧痛,一步步走到齐韵身边。他蹲下身,手指迅速搭上她的颈动脉。那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气若游丝,情况极其凶险。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坑中唯一完好(虽然歪了)的青铜铃铛,又看向地上那个造成这一切、此刻濒临死亡的女孩。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深处,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撼、不解、荒谬,甚至还有一丝……茫然。
这个他一开始以为只是倒霉误入、毛手毛脚需要“还债”的普通女孩,竟然以这种谁也想不到的、极其蛮横的方式,把那个连他都感到棘手甚至被影响了心神的邪异源头,给……砸得“熄火”了?
代价是,她自己很可能就要死在这幽暗的古墓里。
空气冰冷而沉重,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喘息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那一个亿的债务,在齐韵这同归于尽般的疯狂一击面前,似乎突然变得如此渺小又如此沉重。
“她……”吴邪看着齐韵毫无血色的脸,声音艰涩,“……还能活吗?”
张起灵沉默地撕开一角衣襟,手法娴熟地为齐韵初步处理最明显的外伤和胸口淤塞,指尖在触到一处肋骨时明显感觉到不自然的凹陷。他那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眉头紧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难。”他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沙哑。看着这具生机飞速流逝的身体,他心中那个刚刚成型的计划——寻找铃铛,或许能找到医治她体内先天病根的方法——此刻也笼罩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命运似乎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青铜铃铛静静地躺在骨粉与混乱的中心。危险似乎解除了?但一个更大的谜团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他们此行的真正目标,以及这个叫齐韵的女孩的生命,都悬在了最纤细的那根线上。墓室顶渗下的水滴,“滴答”一声落在一片残骨上,声音清晰得如同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