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三

李漪墨来着车回到了刚才的地方，这次除了江照，还有两个中年男女。

她仿佛没看见旁边两个大活人，只是对着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慵懒地勾了勾手指。

李漪墨“江照。”

江照的身体猛地绷紧，头埋得更低了。

他还记得刚才自己被轻易制服、还被称作“小狗”。他倔强地别过头，用后脑勺对着车窗的方向，无声地表达着抗拒。

那对中年男女被李漪墨彻底无视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和恼火。男人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一个刻意的、带着讨好和试探的笑容，往前凑了一步：

村民们“这位……老板？请问你是……？是来看珍珠的吗？我们家也有……”

李漪墨的目光终于吝啬地扫了过来，直接反问了回去：

李漪墨“你们又是谁？”

村民们“我们是小照的叔婶！他爹娘走得早，这孩子可怜，一直是我们照看着的！”

男人说着，还刻意伸出手想去拉江照的胳膊，仿佛要展示“监护权”。

江照像被毒蛇碰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身体往墙根又缩了缩，那动作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排斥。

叔婶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李漪墨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她再次无视了这对男女，目光重新锁定在江照身上。

李漪墨“江照。”

李漪墨“要跟我走吗？”

江照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先开口了。

村民们“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小照的亲人，小照吃我的用我的，你想把他带去哪？”

李漪墨“霸占他父母留下的房子，昧下赔偿金，把他赶到墙根下自生自灭，把他当牲口使唤又嫌他晦气……这就是你们‘亲人’做的？”

村民们“呃……”

李漪墨“江照，你和我走，吃穿不愁，绝对比在这里好一万倍。”

江照终于抬起了头。

离开？这个如同地狱般、充满了冰冷回忆和虚伪“亲人”的五珠村？这个念头像一颗微弱的火星，在他死寂的心底闪了一下。

但他不傻。

江照“你的目的是什么？”

李漪墨满意地笑了笑。

李漪墨“倒也不傻。”

李漪墨“也没什么，我把你养大，你长大后，帮我个小忙就好。”

江照“什么忙？”

李漪墨“就在我眼皮底下待着，有个东西会来找你，我要除掉它。”

这个条件太诱人了，江照心动了。

村民们“不行！我们养他这么久！花了不少钱呢！”

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两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

李漪墨点燃了一支烟，不耐烦地说：

李漪墨“说吧，要多少？”

村民们“一……一万！”

李漪墨笑了笑，花林了解她，立刻将她的钱包递出去。

李漪墨“自己数数够不够。”

男女急忙拿过钱包，掏出一把钱，数了数，有一万三千块，江照将他们的小动作收入了眼中，满脸不屑。

村民们“够了……刚好一万！”

李漪墨懒得揭穿他们。

李漪墨“钱包也送你们了，江照，上车。”

江照不再犹豫，上了后座。

车子一路开出村子，在即将离开的时候，江照说话了。

江照“可以等一会儿吗？”

李漪墨“做什么？”

江照“有个东西我忘拿了，放我下车。”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保证，

江照“我不会跑的。”

李漪墨“花林，靠边。”

车子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停下。江照迅速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走。

车内陷入一片沉寂。花林有些不安地看向师父，李漪墨却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养神，指尖却隔着皮质手套，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膝盖，像是在计算时间。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约莫过了不到十分钟，不远处的村子冒起了烟。

花林“师父！村里……着火了！”

李漪墨缓缓睁开眼，望向那腾起的黑烟与隐约的火光。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没过多久，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江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车旁。

他拉开车门，重新坐回后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却异常清晰：

江照“可以走了。”

李漪墨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江照，意识到他刚才根本不是去拿什么东西，而是去烧了村子，但她什么也没问。

李漪墨“花林，开车。”

江照松了一口气，注视着这个村子，渐渐远去。

渡界。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竹林，如同墨绿色的海洋，淹没了整片山谷。

越野车在竹林边缘一条狭窄的青石板小径前停下，李漪墨推开车门，皮靴踏在湿冷的青苔石板上。

李漪墨“下车。”

江照下了车。

江照“这是哪？好冷。”

李漪墨“水聚阴，竹通幽。怨气沉潭，千年不散。”

李漪墨的声音在竹涛里显得飘忽。

李漪墨“冷就对了，这是死人的阴气在舔你的骨头。”

她蹲下身，指尖随意掠过水面，带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她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在审视自家的藏品。

李漪墨“到家了。”

江照跟着李漪墨和花林踏进了院子，屋子里坐着一个医生。李漪墨带着一种上位者惯有的命令口吻

李漪墨“给这孩子检查一下身体。”

那个医生朝江照走了过来。

荀唯“叫什么名字，几岁啊？来，趟仪器里面去。”

江照看到屋子里竟然有一台医疗器械，他乖乖地躺了上去。

江照“江照，十五岁。”

荀唯坐回桌旁的操作台，专注地盯着屏幕上开始滚动跳动的数据和图像。

花林“荀医生，他…怎么样？”

荀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荀唯“营养严重不良，可能还有胃病…体表有多处陈旧性损伤愈合痕迹…但最奇怪的是这里…”

他指着几处不断闪烁的、呈现异常深色波动的区域。

荀唯“这些能量反应…不像是普通的病理表现，倒像是…”

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抬眼看向窗边那道始终沉默的背影。

李漪墨“你想说心简。”

荀唯“对。”

李漪墨“这个我来处理，至于营养……你给我制定一个方案，把这个小狗给我养肥了。”

她语气强势，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主人对待捡回来流浪幼犬的、近乎冷酷的责任感。

荀唯职业性地点头，他习惯了这位当家的行事风格。

荀唯“好的，李当家，我会制定详细的营养补充。”

江照从医疗舱里爬出来了，不安地看着李漪墨。

李漪墨“花林会带你去洗澡，换身衣服，以后你就住在这，缺什么就直接说。”

江照“好……”

过了一个小时，江照洗完了澡出来，一进去客厅就看见李漪墨在抽烟。

李漪墨似乎很喜欢抽烟，但也许这个烟很贵或者是特制的，并没有什么臭味，反而闻着很安宁。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了过来，却在触及江照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洗干净后的江照，仿佛剥开了一层粗糙的泥壳。皮肤虽然依旧苍白，却透出少年人应有的细腻感。长期营养不良的瘦削轮廓依旧明显，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衬得那双因为不安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格外清亮。

虽然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显然是临时找的，但那份属于少年人的、未经世事的青涩轮廓，此刻清晰地显露出来。

花林在一旁看着，也轻轻倒抽了一口气，显然没料到污垢下的少年竟有如此干净清秀的底色。

李漪墨没有说话，只是夹着烟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随即，她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样子，将视线移开，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停顿只是错觉。

李漪墨“读过书吗？”

江照“只读到了初一……”

因为后来他的父母都去世了。

李漪墨“明天我带你去个新学校，好好学习，我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

江照被那句“不养废物”刺中了心。

他猛地攥紧了身上过大的衣角，微昂起头，目光毫不闪避地迎上李漪墨移开的视线，声音干涩却清晰：

江照“我不是废物。”

李漪墨头偏了偏，轻轻笑了一声，不是嘲笑，而是觉得可爱，于是故意逗他：

李漪墨“对，你不是废物，你是小狗。”

江照“你！”

江照不知道她是什么毛病，非要把人比作小狗，但她似乎又没有恶意。

李漪墨“不逗你了，走，跟我出去买几身衣服。”

江照抿了抿唇，压下那点被戏弄的羞恼，快步跟了上去。走出温暖的室内，渡界特有的阴冷湿气立刻像冰冷的蛇一样缠绕上来，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