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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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予安没接话，只是默默地翻开了下一页书。窗外的阳光更盛了些，将教室照得亮堂堂的，也照亮了黑板上那遒劲有力的两个大字——“尽力”。

晚自习的铃声带着一丝悠长的余韵，彻底敲散了白天的喧嚣。高二（7）班的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压抑的翻书声。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数学周测，开始了。

讲台上坐着年轻的物理老师，负责监考。他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台下埋头苦写的学生。试卷的难度明显比平时练习高出一截，函数与导数结合的题目像拦路虎一样盘踞在卷面上。

林予安坐得笔直，眉头微蹙，全神贯注地演算着。他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思路清晰地在草稿纸上推进。作为班长兼数学课代表，他对这种难度的测试并不陌生，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他即将解开一道复杂的选择题，笔尖悬停在某个关键步骤上时，左边胳膊肘被轻轻戳了一下。

力道不大，但足以打断他高度集中的思绪。

林予安笔尖一顿，一滴墨点在演算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圈。他眉心蹙得更紧了些，没有立刻转头。

紧接着，又是一下。更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予安深吸一口气，压下被打断的不悦，微微偏过头。

顾屿正侧着身子，靠得有点近。他脸上没什么苦恼的表情，反而带着点无辜和恰到好处的困惑，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用笔尖点了点自己试卷上空白的一处——一道求函数单调区间的题。然后，他用气声，拖长了调子，低低地问：

“班长——这题……怎么解？”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又刻意放软了几分，像羽毛轻轻搔过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林予安的颈侧。

林予安的目光快速扫过顾屿的试卷。那道题……难度一般，以顾屿之前在课堂上表现出的理解力，不该完全无从下手。他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草稿纸往两人中间稍稍挪了一点，用笔尖在自己刚解完的一道类似题型上快速圈了几个关键步骤和公式。

顾屿的眼睛立刻亮了亮，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他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要挨到林予安的肩膀，视线紧紧追随着林予安的笔尖，低声嘟囔：“哦……要这样分解因式？然后……求导看正负号？”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在自己草稿纸上写起来，动作流畅，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困惑”。

林予安收回目光，重新投入到自己的题目中。可刚找到一点思路，左臂又被轻轻碰了一下。

“班长……”

这次顾屿指着一道几何证明题。

林予安再次被打断，心头那点不悦像小火苗一样蹿了一下。他绷着脸，迅速在草稿纸空白处画了两条关键的辅助线，点了点，示意顾屿自己看。

顾屿像是完全没察觉林予安的冷淡，得了提示，立刻埋头写起来，笔走龙蛇，思路清晰得惊人。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咳了一声，锐利的目光扫过第二组。林予安立刻坐得更直了些，目不斜视。顾屿也收敛了动作，只留一个专注的侧脸。

教室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汇成一片压抑的海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予安终于攻克了那道拦路虎般的综合题，刚松了口气，准备检查前面的基础题，左臂第三次被触碰。

这一次，不再是轻戳，而是顾屿的手指直接搭在了他的小臂上，带着温热的触感。

林予安身体瞬间绷紧，像被电流击中。他猛地转过头，带着一丝终于压不住的薄怒，压低了声音：“顾屿！”

顾屿似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手指立刻缩了回去，脸上那点无辜的表情放大，还夹杂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他指了指自己卷子最后一道压轴大题，声音压得更低，近乎气音：“班长……最后这个，真不会。”他眼神清澈，带着点求助的意味，直直地看着林予安。

林予安对上他那双眼睛，里面映着教室顶灯的光，显得格外坦荡。那点刚升起的火气，莫名其妙地被这眼神浇熄了大半。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顾屿那道题上。确实很难，步骤繁琐。他飞快地在自己的草稿纸上写下一个关键思路的提示词，然后迅速把纸推了过去，同时警告性地瞪了顾屿一眼，意思是“最后一次”。

顾屿立刻心领神会，朝林予安飞快地眨了下眼，嘴角勾起一个得逞又狡黠的弧度。他抓起草稿纸，埋头狂写起来。

林予安收回视线，强迫自己忽略掉左臂上刚才残留的那一点温热触感，重新投入到检查中。只是心绪，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的湖面，荡开了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带着一种解放的意味。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哀嚎声、讨论声、收拾书包的碰撞声响成一片。

“完了完了！最后三道大题我全空着！”赵峰抱着脑袋哀嚎。

“那道几何证明我辅助线画错了！白写了！”苏淼懊恼地甩了甩长发。

“还好班长稳……”有人小声嘀咕。

林予安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试卷和文具，动作有条不紊。旁边的顾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然后凑过来，脸上又挂上了那种灿烂无害的笑容：“班长，谢了！全靠你提点，不然我最后那题肯定交白卷。”他语气真诚，仿佛刚才在考场上三番五次打断别人思路的不是他。

林予安收拾书包的动作没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班长，”顾屿似乎没在意他的冷淡，反而更凑近了些，带着点好奇，“你数学这么好，是不是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林予安拉上书包拉链，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顾屿。对方离得很近，那双带笑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只有单纯的好奇，没有丝毫打探或别的意味。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习惯了。”

“习惯？”顾屿挑眉，像是觉得这个答案很有意思，“习惯当班长？习惯考第一？还是习惯……帮别人解题？”他最后一句尾音上扬，带着点调侃。

林予安没接他这茬，拎起书包：“走了。”

“哎，等等我！”顾屿也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抓起书包跟了上来。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室门，融入走廊里喧闹的人潮。

走廊的灯光有些昏黄，照在少年们或疲惫或兴奋的脸上。林予安走得很快，顾屿却像块牛皮糖似的，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边半步的位置。

“班长，你家住哪边？”顾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班长，你喜欢打篮球吗？我看赵峰他们总在放学后去操场。”

“班长……”

林予安被他一句接一句的“班长”叫得有点头疼。他加快了脚步，试图甩开这个过于热情的新同桌。然而，就在他快走到楼梯口时，前面的路突然被堵住了。

几个穿着其他年级校服的男生围在一起，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声音很大，火药味十足。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拿着个篮球，情绪激动地挥舞着。

林予安脚步一顿，眉头微皱。他不想惹麻烦，正想绕开。

“喂！前面的，让让！”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是那个拿着篮球的男生，他正不耐烦地推搡着挡在他面前的一个瘦小身影。

林予安认出来，那是他们班那个叫李明的男生，平时很安静内向。李明被推得一个趔趄，眼镜都差点掉下来，他抱着怀里的几本书，脸色有些发白，小声说着什么，似乎想解释。

“磨磨唧唧的！叫你让开听不懂？”那高年级男生更不耐烦了，伸手又要去推。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林予安身侧伸了出去，稳稳地抓住了那个高年级男生即将推搡到李明肩膀的手腕。

“同学，有话好好说，动手就没意思了。”顾屿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带着笑意的清朗调子，但语气里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沉稳。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林予安前面，身形挺拔，挡在了李明和那个高年级男生之间。

那高年级男生被抓住手腕，愣了一下，随即恼怒地抬头看向顾屿：“你谁啊？多管闲事？”

顾屿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沉静下来，直视着对方：“我是他同学。他抱着书，不是故意挡路。你推他，书掉了，弄脏了算谁的？”他语气平和，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

高年级男生挣了一下，没挣开，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旁边几个同伴也围了过来，气氛顿时有些紧张。

林予安看着挡在前面的顾屿，又看了看被护在身后、一脸惶惑的李明，眉头紧锁。他上前一步，站到顾屿身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这里是教学楼，老师马上过来巡查了。”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高年级男生。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那几个男生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忌惮。被顾屿抓住手腕的男生也悻悻地收回了手，狠狠瞪了顾屿和李明一眼，骂骂咧咧地被同伴拉走了。

堵住的路瞬间通畅。

顾屿这才松开手，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阳光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眼神沉静、出手利落的人不是他。他拍了拍还有些发懵的李明的肩膀：“没事了，走吧。”

“谢、谢谢……”李明推了推眼镜，声音细若蚊呐，抱着书匆匆低头走了。

顾屿这才看向身边的林予安，挑了挑眉，笑容里带着点邀功的意味：“班长，我这算不算……见义勇为？”

林予安看着他那副“求表扬”的表情，刚才考场被打断的烦躁和此刻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他没说话，只是转身，继续朝楼梯走去。

顾屿立刻跟了上来，在他身边亦步亦趋。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喧闹的放学人潮中，一前一后，却又奇异地并排着。

林予安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热度，还有那股混合着阳光和干净的皂角味道的气息。他抿紧了唇，脚步更快了些。

这个转学生顾屿……好像有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