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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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摊开的书本，一页页翻过去，带着沙沙的摩擦声。高二的生活在开学初的兵荒马乱后，渐渐沉淀出一种规律的韵律。周一到周五，早读、课堂、午休、下午的课、晚自习，然后是周二晚上雷打不动的数学周测，像心跳一样规律。

顾屿似乎完全适应了江城一中，也适应了“班长同桌”这个位置。他依旧阳光、自来熟，像一颗活力四射的小太阳，走到哪儿都带着暖意。只是这颗太阳，似乎特别喜欢绕着林予安这颗安静的行星转。

林予安发现，顾屿的“不会”，总挑最微妙的时候出现。

物理课，讲台上老师正推导着一个复杂的电磁感应公式。林予安听得专注，笔记记得飞快。旁边的顾屿却用笔帽轻轻点了点他的笔记本边缘，声音压得极低：“班长，上一步……那个磁通量变化率，分母为什么是Δt²？”他微微蹙着眉，眼神里是真切的困惑，仿佛被这个平方符号难住了。

林予安笔尖一顿。这明明是基础概念。他侧过头，顾屿那张好看的脸近在咫尺，眼神清澈无辜。林予安抿唇，迅速在自己笔记的推导步骤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前面的定义公式，又用笔尖点了点关键符号。

顾屿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眼睛亮起来，立刻埋头在自己的本子上补充起来，嘴角还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浅笑。等林予安再抬头看讲台，老师已经讲完了关键步骤，开始布置课堂练习了。

化学实验课，两人一组。林予安一丝不苟地清洗试管，按照步骤添加试剂。顾屿负责记录数据。当林予安将最后一滴溶液滴入锥形瓶，等着观察颜色变化时，顾屿拿着记录本凑过来，指着某个数据：“班长，这个反应焓变值，ΔH是负的，是不是说明放热？那为什么我们摸着烧杯没觉得特别烫？”

他的气息拂过林予安耳畔，带着实验室里淡淡的酸味。林予安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目光从锥形瓶移开，瞥了一眼顾屿手指的地方。“反应速率和热量散失，”他言简意赅，声音没什么起伏，“用手感觉不准确。”

“哦，这样啊。”顾屿像是得到了标准答案，立刻在记录本上唰唰写下备注，字迹潇洒漂亮。林予安转过头，继续盯着锥形瓶里缓慢变化的溶液颜色，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那点被打扰的微澜迟迟不能平复。

地理课讲锋面系统。林予安正对着地图分析冷锋过境的天气特征，左臂又被轻轻碰了一下。顾屿指着课本上一张卫星云图：“班长，这个螺旋云系，是气旋还是反气旋？我怎么看着有点像台风胚胎？”他问得一本正经，手指点在云图上，离林予安摊开的书页很近。

林予安吸了口气，把“看云图特征和气压场”几个字写在草稿纸上，推过去。顾屿立刻如获至宝，一边对照课本文字，一边在图上比划，专注得像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

次数多了，连旁边的苏淼都看不下去了。一次课间，她一边对着小镜子整理她乌黑的长发，一边对着许砚吐槽：“喂，许砚，你说顾屿是不是故意的？我看他问班长的问题，有些简单得我都想翻白眼。”她模仿着顾屿的语气，拖长了调子，“‘班长——这个单词什么意思呀？’” 说完自己先咯咯笑起来。

许砚正用铅笔在速写本上勾勒窗外的梧桐树影，闻言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排正侧着头、指着林予安卷子某处似乎在问问题的顾屿，嘴角弯了弯：“可能……班长讲得比较清楚。”

苏淼翻了个白眼：“得了吧，我看他就是想跟班长说话。”

林予安听到了，没回头，只是把顾屿指着的那道错题用红笔圈出来，在旁边空白处写下一个更简洁的解题思路。顾屿立刻凑过去看，肩膀几乎挨着林予安的肩膀，嘴里还念念有词：“哦！原来要这样转换！谢了班长！”声音里的愉悦毫不掩饰。

林予安不动声色地往窗边挪了半寸。

——

小周末的下午，阳光正好，懒洋洋地洒在校园里。没有繁重的课业压力，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各处。篮球场上的撞击声和呼喊声远远传来，图书馆里则是一片静谧。

林予安抱着几本刚借的习题册，穿过连接教学楼和艺体楼的长廊。长廊外侧是学校有名的鱼池，锦鲤在清澈的水里摆尾游弋，搅碎一池金色的阳光。他习惯性地放慢脚步，目光掠过池面，心里盘算着下午的计划——把借的题做一部分，再预习下周一的新课。

就在他快走到长廊尽头时，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飘了过来。琴声清越，带着点生涩的练习感，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几个小节。

林予安循声望去。长廊尽头连接着艺体楼侧门的小平台，平时少有人至。此刻，一个穿着校服的修长身影背对着他，站在平台边缘的栏杆旁，正架着小提琴专注地练习。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肩背线条，微卷的深棕色发梢在微风中轻晃。

是顾屿。

林予安脚步顿住。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顾屿，更没想到顾屿会拉小提琴。印象里，顾屿似乎更热衷于篮球场和课间插科打诨。他犹豫着要不要悄悄绕开，免得打扰对方练习。

然而，顾屿似乎练得并不顺利。同一个揉弦的段落，他反复尝试了几次，琴音都显得有些干涩紧绷，无法达到那种圆润流畅的效果。他放下琴弓，微微叹了口气，侧过身，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眉头微蹙，脸上带着点少见的、认真的苦恼。

就在他侧身的瞬间，目光恰好对上了站在长廊里的林予安。

顾屿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点苦恼如同阳光下的薄雾般迅速消散，熟悉的灿烂笑容立刻在他脸上绽开，带着点惊喜：“班长？”

林予安被抓了个正着，只好抱着书走过去：“嗯。”

顾屿把小提琴从肩上放下来，动作很小心。“吵到你了吧？练得不好。”他晃了晃手里的琴弓，语气坦然，带着点自嘲。

“没有。”林予安摇摇头，目光落在他手里那把小提琴上。琴身线条流畅，木质温润，即使林予安不懂乐器，也能感觉到它的精致。“你会小提琴？”

“学过几年，瞎玩。”顾屿把琴弓也收好，放进琴盒里，动作很珍视。他合上琴盒盖子，很自然地伸手去接林予安怀里那几本厚厚的习题册，“班长，这么多题？小周末也不放松下？”

林予安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不用，我自己拿。”他不太习惯别人帮他拿东西，尤其是顾屿。

顾屿的手停在半空，也不觉得尴尬，很自然地收回，顺势插进了裤兜里，笑着问：“班长下午有什么安排？不会就打算和这些题死磕吧？”

“预习，做题。”林予安言简意赅。

“啧，学霸的世界。”顾屿夸张地叹了口气，随即眼睛   一转，又凑近了些，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那…班长，要不要换个地方学习？保证效率翻倍！”

林予安狐疑地看着他。

顾屿抬手指了指艺体楼的楼上：“听说顶楼东边的阶梯教室，这个点没人，又高又安静，还能看到整个校园的风景，夕阳特别美！”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发现了什么宝藏，“比在教室里闷头做题强多了吧？怎么样，班长，去试试？”

夕阳？阶梯教室？

他刚想拒绝，顾屿已经不由分说地轻轻推了一下他的后背，力道不大，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热情：“走走走，相信我，班长！绝对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