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冬天来得晚,腊月里还能见到蝴蝶。
沈青梧蹲在菜园里摘番椒,阿芷在灶房煮鱼羹,炊烟袅袅升起,又被海风吹散。这样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直到兄长沈青崖的来信打破了水面。
"信使刚到。"阿芷拿着信走进菜园,眉头微蹙,"说是加急。"
沈青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拆开火漆封印。信纸是上好的宣州笺,带着淡淡的龙脑香——兄长如今贵为摄政王,用度自然不同往日。
「青梧如晤: 京中腊雪初降,念岭南应尚暖。陈皇后上月诞下一女,赐名「永安」。此女实为宗室旁支遗孤,陈氏认养以固位。陛下近来龙体欠安,朝中多有立储之议。然陈氏拒纳面首,英国公亦不言嗣君人选...」
信纸从沈青梧指间滑落,被阿芷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扫了几眼,轻笑出声:"陈玉倒是聪明。"
沈青梧拾起信纸继续读。兄长字里行间透着疲惫,朝中各方势力为储位明争暗斗,偏生陈皇后铁了心不嫁不育,只认养个女婴搪塞。英国公态度暧昧,既不提还政于太上皇一脉,也不肯明确支持陈皇后摄政...
"你看这里。"阿芷指着信末一行小字,「青鸾双剑可还安好?愚兄甚念。」
沈青梧与阿芷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兄长哪里是问剑,分明是试探她们是否愿意回京相助。自三年前宫变,双剑就被她们带离京城,如今怕是成了某些人的心头刺。
"要回信吗?"阿芷问。
沈青梧摇头,拉着她走向海边。潮水刚刚退去,沙滩上留着贝壳和螃蟹洞。她捡起一根树枝,在湿沙上画了把剑,又被涌上的浪花抹平。
"这样回。"她说。
阿芷笑了,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你兄长会气死的。"
"他会懂。"沈青梧踢了踢沙子,"倒是陈玉..."她想起那个在宫变夜帮过她们的女子,"养女也好,总好过被逼着嫁人。"
她们并肩坐在礁石上,看渔民收网归航。阿芷忽然说:"其实永安郡主...我可能认识。"
"嗯?"
"应该是敬王的外孙女。"阿芷掰着手指算,"论辈分该叫我表姑。"
沈青梧噗嗤一笑:"那岂不是要叫我表姑夫?"
阿芷拧她胳膊,两人笑闹着滚在沙滩上。浪花打湿了衣摆也不在乎,就像不在乎千里之外的权力更迭。陈皇后是真心想要个女儿,还是被迫认养宗室女巩固地位?英国公在谋划什么?兄长又为何突然来信?
这些问题像头顶飘过的云,来了又走,不留痕迹。
傍晚时分,她们在院中架起篝火烤鱼。阿芷翻出珍藏的荔枝酒,沈青梧则取出兄长送的信,一页页丢进火里。
"不可惜吗?"阿芷问。
沈青梧看着信纸蜷曲成灰:"写下来就会被人看见。"她握住阿芷的手,"而我们...不需要被记住。"
火光照亮阿芷的侧脸,那上面再没有宫闱中时刻紧绷的警惕。她仰头饮尽杯中酒,突然唱起一支蜀地民谣,嗓音清亮如溪水。沈青梧跟着打拍子,虽然五音不全却很快活。
她们不知道,此刻的京城正飘着今冬第一场雪。
陈皇后——如今该称摄政皇后了——抱着熟睡的永安郡主站在廊下看雪。女婴襁褓里塞着块陈旧绣帕,角落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
"娘娘,沈大人又递了折子。"女官轻声禀报。
陈玉笑了笑,没接那奏本。她知道沈青崖想说什么——无非是立储,是还政,是那些男人们永远放不下的权力。而她怀里这个不知生母是谁的女婴,就是她给这个王朝最温柔的嘲讽。
"告诉沈大人。"她轻拍怀中的孩子,"永安郡主今日学会了喊'娘亲'。"
女官欲言又止地退下。陈玉望向南方,那里有海,有阳光,有两个她羡慕却学不来的傻姑娘。她低头亲吻婴儿的额头,雪花落在她们之间,转瞬即逝。
就像所有无法言说的秘密。
而在岭南的小院里,沈青梧正把烤焦的鱼喂给流浪猫。阿芷醉醺醺地靠在她肩上,哼着跑调的歌谣。信纸的灰烬被风吹起,像黑蝴蝶般盘旋,最终落入大海。
她们始终没有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