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阁惊变

玄霄宗藏经阁的檐角垂落冰凌，在月光下折射出幽蓝冷光。陆砛遥呵出的白雾撞在雕花木窗上，凝成霜花，他的指尖抚过第三排檀木书架时，突然顿住——木纹间嵌着半片陈旧的银杏叶，边缘焦黑如被雷火灼烧，正是百年前銮彦辞生辰那日，少年用掌心雷为他烤制糖糕时留下的残片。

鎏金篆字在摇曳的烛光下忽明忽暗，「宗门秘卷」四个大字仿佛被赋予生命，扭曲蠕动。当他抽出最底层的古籍，一股混杂着尸臭与焚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缕干枯的黑发，发尾还系着褪色的红绳——那是銮彦辞及冠那年，自己亲手为他束发的断发。

"果然在这里。"陆砛遥喉间泛起铁锈味。古籍内页关于「天厄之体」的记载被刻意篡改，墨迹新旧不一，但在页脚处，一行蝇头小字却未被抹去："献祭者需为首席长老亲传，血脉方能引动魔尊残魂"。他踉跄着扶住书架，檀木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恍惚间又回到百年前的祭坛——少年脖颈上的封印咒文与此刻书页上的符文重叠，而当时掌门站在云层之上，袖中露出的半截玉简，赫然刻着相同的字迹。

忽然，廊下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呜咽。陆砛遥迅速将古籍收入袖中，掌心已凝起符咒。三师妹苏映雪手持青铜灯盏从暗影中现身，灯罩上的朱雀纹被烛火映得狰狞可怖，柔光却照不亮她眼底的戒备："陆师兄好雅兴。"她顿了顿，灯油突然剧烈沸腾，"掌门师兄说，此事不宜深究。"

陆砛遥缓缓转身，身后书架上的典籍无风自动，《玄霄正法》的扉页哗啦啦掀开，露出夹在其中的清心符——那是他教銮彦辞绘制的第一张符咒，墨迹歪斜却充满稚气。"当年小辞被押往祭坛，你明明看见他颈间的封印咒文，为何不告诉我？那咒文...分明是玄霄宗镇压叛徒所用。"

烛火骤然爆出火星，苏映雪的指尖掐进掌心，胭脂色的指甲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因为那咒文...是你的笔迹。"惊雷在窗外炸响，震得琉璃瓦嗡嗡作响，陆砛遥仿佛又听见百年前天雷劈碎少年脊背的轰鸣。记忆如破碎的镜面重新拼凑——二十年前，掌门将刻着符文的玉简递给他时，曾说"此乃为天资卓绝的弟子准备的护心咒"，而此刻他才惊觉，玉简边缘刻着的暗纹，竟与祭坛锁链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师兄当真以为，以掌门的修为，会压制不住区区魔尊残魂？"苏映雪压低声音，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壁上扭曲成初代掌门画像的轮廓，"三百年前那场大战，本就是玄霄宗与魔尊的交易。初代掌门并未陨落，他...他以宗门弟子的性命为代价，换取永生。"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色血液，落在青砖上竟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话音未落，整座藏经阁突然剧烈震颤。陆砛遥掀开地板暗格，取出当年藏起的半块玉佩。玉质已被魔气侵蚀成墨色，却在接触古籍的瞬间，浮现出銮彦辞留下的血字："九曲回廊第七柱，有你要的真相"。玉佩表面泛起涟漪，映出模糊的画面——九幽深处，少年满身血污蜷缩在骨刺丛中，将断剑紧紧抱在胸前，喃喃道："师尊，他们说你不要我了..."

深夜的玄霄宗浸在血色月华里，三十六座浮空仙峰的结界泛起诡异的波纹。陆砛遥避开巡夜弟子，踏过结霜的石阶，每走一步都似有锁链缠绕脚踝。禁地入口的镇魔柱渗出黑色黏液，符文在黏液中明灭不定，仿佛在嘲笑百年前的誓言。月光透过残破的穹顶洒落，照见墙壁上斑驳的符咒——正是当年他亲手为銮彦辞绘制的清心咒，此刻却扭曲成锁链形状，深深嵌入石壁，每道沟壑里都凝结着暗红血痂。

当指尖触及第七根石柱，地面轰然裂开，潮湿的腐臭扑面而来，几乎令他作呕。密室深处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中央悬浮着一具干尸，额间嵌着玄霄宗掌门印，空洞的眼窝里爬出幽绿的鬼火。陆砛遥瞳孔骤缩——这分明是三百年前就该"陨落"的初代掌门！而墙角堆积的玉简中，记载着更骇人的秘密：每百年献祭一名天厄之体，就能借助魔尊之力延续寿命。最底部的玉简沾满暗红冰晶，画面流转：现任掌门在密室中与魔尊残魂交易，而交易的筹码，赫然是陆砛遥的生辰八字。

"找到你了，师尊。"熟悉的声音在阴影中响起，带着九幽特有的回声。銮彦辞踏着满地魔气现身，玄色广袖上绣着的云纹已化作狰狞的鬼面，断剑"问心"抵住陆砛遥咽喉，剑身上"陆砛遥赠爱徒"的刻字泛着妖异的红光，"当年你说，问心无愧。现在，这颗心还干净吗？"

陆砛遥看着眼前人，喉间发紧。銮彦辞眼下乌青浓重如墨，唇角却勾起熟悉的弧度，那是少年时讨要糖糕的狡黠神情。他忽然想起从前，雪夜的听雪轩，小徒弟总爱把冻僵的脚偷偷塞进他的被褥，嘟囔着"师尊的被窝最暖和"。而此刻，少年眼底跳动的幽蓝鬼火，却比九幽的寒风更冷。

"小辞，我..."

"别叫我这个名字！"銮彦辞突然暴怒，魔气如潮水般翻涌，密室顶部的钟乳石簌簌坠落，"从你亲手在我颈间刻下封印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死了！"断剑划破陆砛遥的肌肤，血珠滴落在地，竟化作黑色曼陀罗，花瓣上凝结着细小的人脸，发出孩童般的惨笑，"你以为我回来只是为了复仇？告诉你，我要整个玄霄宗陪葬，要让所有参与这场阴谋的人，都坠入九幽！"

陆砛遥猛地握住剑刃，鲜血顺着手臂流下，在地面汇成蜿蜒的溪流。当血接触到初代掌门的干尸，尸身突然剧烈抽搐，空洞的眼窝中浮现出掌门的脸，发出刺耳的尖笑："来得正好！天厄之体与血脉宿主齐聚，魔尊大人即将重生！"密室顶部的封印轰然破碎，无数黑影从地底钻出——那是被献祭的天厄之体的冤魂，他们浑身缠绕着锁链，每具躯体上都烙着陆砛遥亲手绘制的符咒。

銮彦辞望着冤魂大军，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却被疯狂掩盖："看到了吗？这些都是被你师父害死的人！"他抬手结印，冤魂们发出凄厉的惨叫，朝着玄霄宗的方向飞去，所过之处，空气扭曲成漩涡，露出九幽深渊的景象。

陆砛遥望着少年决绝的背影，终于明白，这场师徒间的恩怨，早已不是个人情仇。玄霄宗的警钟骤然响起，三十六座浮空仙峰亮起血色光芒，而他的掌心，那道二十年前为救銮彦辞留下的剑伤，此刻正与断剑产生共鸣，隐隐发烫。远处传来掌门的怒吼，伴随着阴森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陆砛遥，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一切都在本座的算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