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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守护者-上

孤韵——短篇小说集

第七天。雪还在下,像要把整座苍龙岭重新捏塑一遍。罐头在柜子里排得整整齐齐,铁皮冰冷地反着光。我数到第三罐豆子时,指尖顿住了。窗外,风卷着雪粒子狠狠抽打着玻璃,发出细碎又固执的沙沙声,像有无数冰冷的指节在敲,想挤进来取暖。窗玻璃蒙着厚厚的白霜,外面混沌一片,只剩下搅动的灰白。

我拧开那台老式收音机的旋钮。刺啦——杂音如同砂纸擦过耳膜。滋滋啦啦的电流声里,破碎的人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漏出来的,讲着山下某个遥远地方的琐碎。天气预报?商场开业?空洞得如同隔世的回响,轻易就被呼啸的风声撕碎、卷走。我耐着性子,手指冻得有些僵,一点点拧着调频钮。杂音尖锐又低沉,沉闷地呜咽着。

“……紧急……求救……苍龙岭……南侧……冰裂缝区域……登山者……被困……重复……苍龙岭南侧冰裂缝……信号微弱……暴风雪持续……救援无法抵达……”

播音员的声音像被冻裂了,裹着冰碴子,断断续续地扎进耳朵里。苍龙岭南侧?冰裂缝?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巨大的冰坨狠狠砸中,直坠下去。那个地方……就在鹰嘴崖下面,那片被风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背阴坡。人称“鬼剃头”。

鹰嘴崖。云袖。

这两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一缩。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暴雪天,为了搜寻一个莽撞闯入禁区、发出微弱求救信号的登山者,她消失在鹰嘴崖下面那片狰狞的冰塔林里。搜救队找了七天,只找到她遗落在一块锋利冰棱上的、被血浸透又冻硬的头巾。鹰嘴崖的南坡,正是冰裂缝最密集的死亡地带。

“该死!”声音卡在喉咙里,又干又涩。我猛地站起来,木椅腿在粗糙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桌上那个积着茶垢的搪瓷缸晃了一下,浑浊的冷茶泼洒出来,在油腻的木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冲到墙角,一把扯下那件厚重的老羊皮袄。皮子沉甸甸的,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膻味、汗气和经年烟火的复杂气息。我把它裹上身,动作带着一股狠劲,冰冷的皮子贴着棉衣,激起一阵寒颤。翻毛的棉帽扣上,毛毡靴蹬进脚,最后是那双浸透了厚油、硬邦邦的皮手套。每穿一件,身体就笨重一分,像套上了一层生锈的铠甲。最后,我抓过门边那根磨得油亮的登山棍,还有墙角盘好的一捆粗粝的登山绳——沉甸甸的,像盘着一条冰冷的蛇。

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拉开一道窄缝。风雪瞬间找到了入口,带着狂啸和刺骨的寒意,如同冰水般劈头盖脸灌进来,呛得人窒息。我侧身挤出去,用肩膀狠狠撞上门板,将那狂暴的白色世界暂时关在身后。

门外,是另一个炼狱。雪深没膝,每一步拔脚都异常费力,踩下去,积雪又立刻贪婪地吞噬到小腿肚。风是活的,带着恶意的呼啸,卷起地上的雪粉,抽打在脸上,如同细密的冰针。能见度低得可怕,几步之外,天地就彻底模糊,只剩下翻涌搅动的灰白。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我自己的,还有风灌进耳朵里的、永不停歇的嘶吼。寒冷像无数细小的毒蛇,钻进皮袄的每一个缝隙,贪婪地啃噬着皮肤下的暖意。

我弓着腰,像一头倔强的老熊,顶着风,用棍子试探着前方被深雪掩盖的沟坎。方向感在这混沌里脆弱不堪,只能依靠着对这片山脊深入骨髓的记忆,朝着鹰嘴崖南坡那片死亡冰塔林挪动。皮袄表面很快结了一层薄冰,动作间发出轻微的、冰壳碎裂的脆响。眼睫毛上挂满了霜花,视线更加模糊。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机械的抬脚、落下,再抬脚……每一次呼吸,冰冷的空气都像刀片刮过喉咙。

靠近鹰嘴崖,风更烈了,像无数把剔骨钢刀。巨大的冰塔林在翻涌的雪幕中若隐若现,如同远古巨兽参差交错的惨白獠牙,沉默地矗立着,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脚下不再是松软的深雪,而是覆盖着新雪、坚硬光滑的冰坡,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

“有人吗——!”我扯开嗓子大喊,声音嘶哑,瞬间被狂风撕碎吞没,连个回音都吝啬给予。只有风的怒号在冰塔间碰撞、回旋,更添凄厉。

我绕着边缘搜寻,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目光扫过每一处冰塔的阴影,每一道冰裂缝幽深的入口。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休止的绝望吞噬时,视线猛地定格在前方一处断崖的边缘。

一个人!半截身子悬在断崖之外,只有上半身和一只死死抠进冰沿、冻得青紫肿胀的手,还挂在崖壁上!厚厚的登山服被撕裂了好几处,露出的抓绒内胆沾满了暗色的污迹。那人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在死亡边缘的冰雕。断崖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暗,翻涌的雪雾如同巨兽吞吐的气息。

“撑住!”我嘶吼着,声音被风撕扯得变了调。肾上腺素瞬间飙升,驱散了部分寒冷和疲惫。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试探着脚下冰面的虚实。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个年轻男人,脸埋在臂弯里,嘴唇乌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那只抠着冰沿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顽强。

“听着!我拉你上来!”我朝他吼,迅速解下背上的绳索。冰面异常光滑,无处着力。我趴下来,用冰镐的尖头狠狠凿进身旁一处相对坚实的冰面,固定好一个简易的锚点。然后,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打了个结实的套结。

“抓住绳子!套在腋下!”我把绳圈尽量抛向他那只能动的手附近。风雪迷眼,动作笨拙而惊险。他毫无反应。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试了一次,绳圈终于擦到了他的手臂。那只冻僵的手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指尖碰到了绳索。

就是现在!

我猛地向后发力,身体几乎与冰面平行,双脚死死蹬住身后凸起的冰棱,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绳索瞬间绷紧,勒进我的腰腹,传来一阵剧痛。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那具沉重的、冻僵的身体被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从断崖边缘拖了上来,重重地摔在我身边的冰面上,激起一片雪沫。

他依旧昏迷着,脸色死灰,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我迅速检查了一下,除了冻伤和可能的摔伤,没有明显的大出血。时间就是生命。我解开腰间的绳索,把他翻过来,用绳子在他胸腹间快速而牢固地捆扎了几道,另一头系回自己腰间。现在,我们被这根绳子连在了一起,生死与共。

“撑着点,小子,我们回家。”我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渣,试图把他半背半拖地弄起来。他死沉死沉,像一袋冻硬的沙石。

就在我调整姿势,准备发力迈出第一步时——

脚下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魂飞魄散的脆响!

“咔嚓——”

声音轻得像冰晶碎裂,却如同惊雷炸响在耳畔。

我脚下的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狰狞的黑色缝隙!缝隙瞬间扩大、蔓延,像一张突然咧开的、通往地狱的巨口!

“不——!”失重的感觉猛地攫住了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脚下坚硬的支撑骤然消失,身体连同背上沉重的负担,像断线的秤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拽向下方无边的黑暗!

冰冷刺骨的空气疯狂灌入喉咙,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一切。身体在绝对的黑暗中翻滚、撞击,坚硬的冰壁擦过身体,带来火辣辣的剧痛。耳边是绳索急速摩擦冰壁发出的刺耳尖啸,还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绝望的轰鸣。背上那个沉重的躯体,每一次撞击都让我五脏六腑都像要移位。

不知坠落了多久,时间在失重和撞击的剧痛中彻底混乱。最终,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和全身骨骼仿佛散架的剧痛,我们重重地砸落在某个相对平缓的斜坡上,又向下翻滚了一段距离,才被一堆松散的积雪勉强挡住。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彻骨的寒冷,如同无数钢针,从四面八方狠狠扎进骨髓深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胸口闷痛得像是压着巨石。意识在剧痛和极寒中飘摇,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绳索还死死勒在腰间,提醒着我背上那个沉重的负担。他……还活着吗?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仿佛凝固的墨汁。只有上方极遥远的地方,透下一点点微弱的、模糊的灰白,那是我们坠落下来的裂口,此刻看去,如同遥不可及的井口。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上来,吞噬着最后残存的力气和体温。死亡的气息如此清晰,带着雪山深处万年不化的寒冰味道。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冰冷深渊的那一刻,一点极其微弱的光,毫无征兆地在眼前的黑暗中亮了起来。

不是火光,不是电筒光。那是一种……冰蓝色的,幽幽的,仿佛从万年玄冰最深处透出的冷光。光晕很淡,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浓重的黑暗,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光晕缓缓扩散、凝聚,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那身姿,那微微侧头的弧度,那垂落发丝的线条……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了十年的门锁。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似乎也凝固在了血管里。时间在这一刻被冻结。全身的剧痛和彻骨的寒冷,在看清那轮廓的瞬间,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云……袖?”声音干涩破裂得不像自己的,微弱得如同梦呓。

那张在冰蓝光晕中清晰浮现的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依旧是我烙印在灵魂深处整整十年的模样。眉眼温婉,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弧度。她的目光,穿透了流动的冰蓝光晕,落在我脸上,清澈得如同雪山之巅从未被污染的湖水。

是她。真的是她。十年了。她的名字,她的样子,从未真正离开过这座山,也从未真正离开过我守在这间木屋里的每一个日夜。只是我从未想过,会在这绝境之中,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她微微俯身,靠近了一些。冰蓝色的光晕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嶙峋的冰壁和散落的积雪。她伸出的手,虚幻而凝实,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虚幻的暖意,极其轻柔地,拂过我脸上被冰棱划破、沾满血污和冰渣的地方。那动作,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熟稔和怜惜。

“岩生,”她的声音响起,如同雪山深处最清澈的溪流,带着一种空灵的回响,穿透了黑暗和死寂,直接流淌进我的脑海深处,“留下,”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温柔地扫过我腰间绳索连接的、那个依旧毫无声息的身体,“还是,带他回去?”

那双清澈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催促,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温柔的询问。仿佛只是在问一个极其平常的选择。

那一瞬间,十年的孤寂,十年的守望,十年的风雪咆哮,十年的独自面对生死……所有沉重的、冰冷的、坚硬的东西,都在这双熟悉眼眸的注视下,轰然坍塌、融化。留下?意味着永恒的安宁,意味着结束这冰窟里无边的痛苦,意味着……与她同在。这念头带着巨大的、近乎催眠的诱惑力。

腰间绳索传来的沉重感,以及背上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生命气息,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那瞬间的迷惘。

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那个昏迷的年轻人。他的脸在冰蓝光晕下显得更加灰败,嘴唇青紫,生命如同风中残烛。他悬在崖边时那只死死抠住冰沿的手,那用尽最后力气抓住绳索的指尖,无比清晰地浮现脑海。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看着云袖那双清澈的、等待着的眼睛,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用尽了此刻残存的全部意志。

没有犹豫。也不需要犹豫。

冰蓝光晕中,云袖的唇角,那抹永恒温柔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她的身影,连同那清冷而奇异的光,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开始变得稀薄、透明,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周遭无边的黑暗里。

就在那片冰蓝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

上方那遥不可及的、如同井口般的裂口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跳动的巨响!

“轰隆隆——!!!”

声音沉闷、压抑,带着一种毁灭性的节奏感,由远及近,迅速放大!紧接着,是如同万马奔腾般的恐怖咆哮!巨大的雪块和冰块,裹挟着被撕裂的山石,如同白色的海啸,从那狭窄的裂口疯狂地倾泻而下!瞬间填满了狭窄的冰隙,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砸在我们身上!

窒息!冰冷!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身体被狂暴的雪流裹挟着,翻滚着,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残舟,完全失去了控制。意识被沉重的雪浪和剧痛彻底拍散,沉入无边的黑暗……

……

刺眼的白光。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耳边是模糊的、嘈杂的人声。

“醒了!他醒了!”

“快!血压!脉搏!”

“另一个呢?另一个怎么样?”

我费力地掀开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晃动的人影,刺眼的无影灯,还有……帐篷顶棚的帆布。浓重的消毒水味道钻进鼻腔。

“李砚同志?李砚同志?能听见我说话吗?”一张方脸膛凑到眼前,是救援队的赵队长。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胡子拉碴,但眼神锐利,死死盯着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探究。“感觉怎么样?哪里疼?”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冒烟,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水……”旁边的医护人员立刻将吸管凑到我嘴边。温水流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活着的实感。

“我们在鹰嘴崖南坡下面的大雪堆里找到你们的。”赵队长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种后怕,“被埋得很深。是雪崩……上面发生了雪崩,硬生生把你们从那个冰缝深处……给‘推’了出来。简直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奇迹。”

奇迹?我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动了一下,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一阵刺痛。

“那……那小子呢?”我的声音依旧嘶哑。

“活着!万幸!”赵队长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庆幸,“重度冻伤,肋骨骨折,轻微脑震荡,但命保住了!多亏了你捆的那绳子!医生说再晚哪怕半小时……”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他看着我,眼神里那抹探究更深了:“老李……那冰缝,深得探不到底,下面地形复杂得要命。雪崩……怎么可能把你们从那么深的地方,那么完整地推出来?还刚好推到能被我们搜救队发现的位置?你……在里面,就没遇到点……别的?”他压低了声音,目光锐利得像刀子,“比如……不寻常的动静?”

冰蓝色的光晕。那张在光晕中温柔凝视的脸庞。那句穿透灵魂的询问。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我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风雪打磨过的岩石般的平静。

“没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山风刮过裸露的岩石,干涩,笃定,没有任何起伏,“掉下去就撞晕了。什么都不知道。雪崩下来……大概是运气吧。”我顿了顿,目光投向帐篷外苍龙岭灰蒙蒙的巨大山影,“人没事……就好。”

赵队长盯着我看了足足十几秒,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先好好养伤,别多想。剩下的,交给队里。”他转身去处理其他事务。

医护人员继续忙碌。我躺在担架上,身体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碰到厚厚绷带下,贴身衣袋的位置。

那里,似乎……多了一点硬硬的、冰凉的东西。

几天后,我拒绝了山下医院的留观,裹着一身绷带和药味,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回到了半山腰那间熟悉的木屋。拒绝了所有采访和下山的安排,只向赵队长要回了我的旧皮袄和那根磨得发亮的登山棍。

“老李,你这……”赵队长看着我苍白的脸和僵硬的动作,欲言又止。

“山还在那儿。”我指了指远处云雾缭绕的苍龙岭,声音平静,“屋里的炉子,得有人看着。”

我没有看他复杂的表情,背上简单的行囊,转身踏上了那条被新雪覆盖的、通往山脊木屋的小径。风依旧冷硬,吹在脸上像小刀刮过。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每一步,都牵扯着肋骨的疼痛。山,沉默地接纳了我。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数罐头,听收音机里滋啦作响的遥远声音,清扫门前似乎永远扫不完的积雪,在身体允许时,拖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身体,出门巡查那条孤独的山脊线。

只是,有些东西,终究不同了。

炉火噼啪作响的夜里,木屋的寂静被无限放大。我常常会停下手中的活计,侧耳倾听。风声之外,仿佛总有一缕极其细微的、不属于这里的声响。有时像一声悠长的叹息,有时像积雪从松枝上滑落的簌簌声,有时……又像是某种无法捕捉的、温柔的注视。

巡查时,走在鹰嘴崖那嶙峋险峻的脊线上,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偶尔,在某个瞬间,心头会毫无征兆地一悸。猛地回头,身后只有呼啸的风雪和空寂的山谷。视线所及,一片苍茫。

但就在那雪幕翻卷的间隙,在那陡峭的冰壁反射的冷光里,我似乎……不止一次地,捕捉到一抹一闪而逝的、淡淡的冰蓝色。像雾气,像光影,稍纵即逝,快得让人疑心只是被雪光晃花了眼。

每当这时,一种无法言喻的平静,会像温热的泉水,缓缓漫过冰冷疲惫的心房,连肋骨的隐痛也似乎减轻了许多。

山下的消息偶尔会通过那台时好时坏的收音机传来。那个年轻登山者康复了,家人千恩万谢。调查结果出来了,定性为极端天气下的意外。人们开始传颂那个暴风雪中舍命救人的老守山人的故事。故事里,只有坚毅、勇气和不可思议的幸运。

没有人提起冰缝深处的蓝光,没有人问起那个温柔到令人心碎的选择。

只有这座山知道。

又一个风雪肆虐的黄昏,我裹紧皮袄,沿着山脊线,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往回走。雪片密集得让人睁不开眼。走到木屋后那片视野开阔、正对着鹰嘴崖的断崖边时,一阵强烈的、莫名的牵引感让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我转过身,面朝着断崖外那无垠的、被风雪搅动的混沌虚空。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小了许多。翻涌的雪幕向两边缓缓分开,如同拉开一道无形的帷幕。

就在断崖之外,在那片被暮色和风雪渲染得如同混沌初开的天地间,三个身影清晰地浮现出来。

云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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