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的余音还在耳畔嗡鸣,震得沈知微四肢百骸都在发麻。窗外惨白的光一闪而逝,洞房内重又被摇曳的烛火和铺天盖地的红笼罩,但那红,已被浓稠的深褐色血污彻底玷污,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裴衍倒在那里,胸前两把凶器狰狞地挺立着,兽首刀柄与古朴的青铜匕首并排,如同两道最恶毒的诅咒。他急促而破碎的喘息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音,每一次抽吸都带出更多粘稠的血沫,染红了他灰败的下唇。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瞳孔边缘已经有些涣散,蒙上了死亡的灰翳,可眼底深处那点执拗的、近乎疯狂的光芒却未熄灭,像两簇幽暗的鬼火,烧灼着她。
“砰!砰!砰!”
“将军!将军您应一声啊!”
“开门!快开门!”
拍门声如同骤雨般密集响起,伴随着婆子丫鬟们惊恐到变调的尖叫,混杂着兵刃甲胄碰撞的铿锵锐响!外面显然已彻底乱了套。
沈知微猛地一颤,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因仇恨而起的短暂勇气。她想抽身,想逃离这修罗地狱!可手腕上那只冰冷如铁的手,在裴衍濒死的边缘,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如同精钢镣铐般的巨力,死死地、不容分毫挣脱地扣着她的腕骨!那力道传递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也清晰地告诉她——她走不掉!这滔天的血债,这精心布置的死局,她已深陷其中,注定要与他一同沉沦!
“轰——!” 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更浓重的雨腥气,狂卷而入,吹得红烛疯狂摇曳,几乎熄灭。门洞大开处,人影幢幢,刀光雪亮!
当先冲入的是几个身着裴府亲兵服饰的彪形大汉,个个面色铁青,眼神凶悍如狼,腰间的佩刀已然出鞘半截,雪亮的刀锋在烛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瞬间将整个新房映照得如同刑场。他们一眼便看到了床上血泊中的裴衍,以及被他死死攥着手腕、跌坐在脚踏上、脸色惨白如鬼的沈知微。
“将军——!” 为首的一个络腮胡汉子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吼,手中长刀“唰”地一声完全出鞘,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针,直刺沈知微!
“妖妇!你竟敢谋害将军!” 另一个亲兵双眼赤红,刀锋几乎要指向沈知微的咽喉!
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她。沈知微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冻结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滔天恨意和毫不掩饰的杀机。完了……她脑中一片空白。
“都给我退下!” 一声苍老却异常威严、如同金铁交击般的断喝在门口响起,瞬间压下了亲兵们的怒吼和杀气。
亲兵们闻声,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动作猛地一滞,尽管眼中怒火熊熊,却硬生生地收住了脚步和刀势,极不甘心地向后退开一步,让出通道。
门口,裴老夫人拄着一根沉重的紫檀木拐杖,巍然挺立。她穿着一身深绛色的锦缎袄裙,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盘成庄重的发髻,只簪着一支素净的碧玉簪。那张布满岁月刻痕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寻常老妇的慈和,只有一种久经沙场、执掌杀伐沉淀下来的森然冷硬。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杆历经风霜却永不弯曲的标枪。她的目光,锐利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穿透混乱的场面,越过地上洇开的血泊,精准地、毫不留情地钉在了沈知微的脸上。
那目光带来的压力,比亲兵们的刀锋更甚,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审视和深重的、毫不掩饰的厌恶。沈知微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钉在砧板上的鱼,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
裴老夫人一步一步走进来,沉重的拐杖敲击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发出“笃、笃、笃”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沈知微的心尖上。她身后跟着府里的管事嬷嬷和几个心腹婆子,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新房内死寂一片,只剩下裴衍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痛苦的喘息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凄冷雨声。
裴老夫人最终停在沈知微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双阅尽沧桑的锐利眼眸,在她惨白的脸上、染血的衣襟上、以及被裴衍死死攥住的手腕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她那双因恐惧和恨意交织而微微颤抖的手上,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锦缎,看到她袖中空了的暗袋。
一丝冰冷刺骨、带着无尽嘲弄的弧度,缓缓爬上裴老夫人紧抿的嘴角。
“呵……” 一声短促而毫无温度的冷笑,从她喉咙里溢出。
“好,好得很。” 裴老夫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冷硬质感,砸在沈知微的耳膜上,让她浑身发冷。“沈家的女儿,果然是好手段。”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沈知微,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
“圣上赐婚,我裴家敞开大门迎你进来做这正房奶奶。花轿抬着,红烛点着,合卺酒摆着……结果呢?”
她猛地将拐杖往地上一顿,“笃!”一声闷响,震得烛火都跳了一跳。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做寡妇了?”
“寡妇”二字,被她咬得极重,带着无尽的讽刺和冰冷的杀意。
沈知微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双能剜人心肝的眼睛。她想辩解,想说不是这样,想说那致命的一刀是他自己捅的!可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所有的语言在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景象和裴老夫人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无力,徒增笑柄。更深的寒意从骨髓里渗出——裴老夫人话里话外,似乎对这场“刺杀”早有预料?甚至……是默许?
裴老夫人冰冷的目光掠过她惨白的脸,最终落在了她身后那张染满深褐色血污的拔步床上,落在了裴衍胸前那两把狰狞的凶器上,尤其是那把青铜匕首。她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但瞬间又被更深的寒冰覆盖。
她的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竟奇异地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笃定和……某种沈知微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可惜啊……” 裴老夫人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沈知微脸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不自量力扑火的飞蛾,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与嘲弄。
“你这点微末伎俩,注定是白费心机。”
她微微侧身,目光如同实质般投向床上气息奄奄的裴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沈知微的耳中,也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裴家的男人,骨头是铁打的,命,是阎王爷都不敢轻易收的!”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进沈知微的心底:
“三年前,城楼之下,万军阵前,你父亲沈重山临死反扑射出的那支穿心透甲的狼牙箭……” 裴老夫人眼中寒光一闪,仿佛又看到了那血与火交织的惨烈一幕,“都没能真正要了他的命!”
“今日……”
她猛地转回头,目光如利刃般直刺沈知微骤然收缩的瞳孔,带着一种近乎宣判的冰冷快意:
“就凭你?也休想!”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沈知微浑身剧震,脸色由惨白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一片骇人的死灰!她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男人,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几乎窒息!
父亲……父亲临死前射出的那支箭?
三年前那个血色的黄昏,残阳如血,映照着摇摇欲坠的城楼。父亲身中数箭,铠甲破碎,血染征袍,却如同濒死的雄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起身边亲兵掉落的强弓,搭上染血的狼牙箭,弓弦拉满!目标,正是城下那个指挥若定、如同杀神般的年轻将领——裴衍!
那一箭,带着父亲滔天的恨意和不甘,带着沈家军最后的悲鸣,撕裂长空!她亲眼看见,那支箭,精准无比地……贯穿了裴衍的胸膛!他高大的身躯在马上猛地一晃,随即坠落尘埃!那一刻,城上城下,一片死寂!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同归于尽!
那是支撑她熬过这三年炼狱般日子的唯一信念——裴衍,这个亲手射杀她父兄的仇人,最终也死在了她父亲的箭下!
可如今……裴老夫人说什么?
那支穿心箭……没能真正杀死他?
他还活着?一直活着?甚至在她嫁入裴府之前,他就带着那道致命的旧伤,活得好好的?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冲击让沈知微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捏、撕扯!支撑她整个世界的那根仇恨支柱,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她感觉不到手腕被攥紧的剧痛,感觉不到亲兵们如刀的目光,甚至连床上裴衍那越来越微弱的喘息声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个男人,那个胸口插着两把刀、濒临死亡的男人。原来……他胸膛之下,早已埋藏着一道来自她父亲的、更深的致命伤?那今日自己刺向心口的那一刀,以及他毫不犹豫补上的那一刀……算什么?
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
“来人!”裴老夫人冰冷的声音将她从崩溃的边缘强行拽回现实。
“封锁沉香苑!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她的目光如同寒冰扫过沈知微,那眼神,已然是在看一个死囚,“看好她!若有任何异动……格杀勿论!”
“是!”亲兵们齐声应诺,声音冰冷肃杀,如同金铁交鸣。几柄雪亮的长刀瞬间横在了沈知微身前身后,冰冷的刀锋距离她的肌肤不过寸许,森寒的杀气刺得她皮肤生疼。
“王嬷嬷!”裴老夫人转向身后一个面容严肃、眼神精明的老嬷嬷,“即刻拿着我的对牌,去请孙太医!就说将军旧伤复发,情况危急!让他带上最好的药!从后角门进府,动静小些!还有,府里所有知情的人,管好自己的嘴!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半句出去,乱棍打死,全家发卖!”
“老奴明白!”王嬷嬷躬身应下,接过对牌,脚步匆匆地消失在门外风雨之中。
裴老夫人这才重新看向床榻,那眼神深处终于泄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忧虑和痛楚,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坚毅取代。她不再看沈知微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碍眼的、沾满血腥的摆设。
“张管事,带人,把将军小心抬到暖阁的软榻上去!动作轻些!再去几个人,把这里……”她厌恶地扫了一眼满地狼藉、血迹斑斑的新房,“给我彻底清理干净!这污糟的地方,半刻也待不得!”
几个强壮的婆子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裴衍胸前那两把触目惊心的凶器,合力将他从血泊中抬起。裴衍似乎因这移动而痛苦地闷哼了一声,攥着沈知微手腕的手指,竟在无意识中又收紧了几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如同嵌入她骨肉之中的铁箍。
沈知微被他这股濒死的力量拖拽着,踉跄地跟着站了起来,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她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在裴衍灰败的脸上,看着他那双眼睛在剧痛和失血的折磨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那涣散的瞳孔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光,竟又向她这边瞥了一眼!
那一眼,极其短暂,极其虚弱,却复杂到了极点——有深入骨髓的痛楚,有濒死的疯狂,有冰冷的嘲弄,甚至……还有一丝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如同深渊般的……悲悯?
沈知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婆子们抬着裴衍,走向与拔步床相连的里间暖阁。沈知微被他死死攥着手腕,身不由己地被拖拽着,踉跄地跟了进去。脚下,是黏腻的、拖曳的血痕。
暖阁里布置得相对简洁雅致,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紫檀木卧榻靠窗摆放。裴衍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榻上。他胸前两处伤口依旧在汩汩地涌着血,将身下干净的软垫迅速染红。
亲兵们如同冰冷的石雕,持刀肃立在暖阁门口和窗边,森然的目光紧紧锁着被拖拽进来的沈知微。
裴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到榻前,看着儿子胸前那两把刀,尤其是那把古朴的青铜匕首,她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再次刺向沈知微。
“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裴老夫人声音冰冷,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一个婆子立刻上前,动作粗鲁地将一团散发着浓重汗味的布巾狠狠塞进了沈知微口中!布巾塞得太深太紧,几乎顶到她的喉咙深处,带来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窒息感。
“绑起来!” 又一个命令。
粗糙的麻绳立刻缠绕上来,将她的双臂反剪在身后,死死捆住!绳索勒进皮肉,带来尖锐的疼痛。她试图挣扎,可手腕还被裴衍死死攥着,那力道竟在昏迷中依旧顽固得惊人!她的挣扎只是徒劳,反而让绳索勒得更深。
“看好她。”裴老夫人最后看了一眼被牢牢束缚、口中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声响、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沈知微,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孙太医来之前,不许她靠近将军一步。她若再敢有丝毫异动……” 她顿了顿,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就地格杀。”
“是!” 亲兵和婆子们齐声应道,看向沈知微的眼神,已然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裴老夫人不再停留,拄着拐杖,带着沉重的脚步和满身的煞气,转身离开了暖阁。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间清理的动静,也将这方小小的、充斥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空间彻底封闭。
暖阁里只剩下沈知微和昏迷的裴衍,以及门口两个如同石雕般、眼神冰冷刺骨的持刀亲兵。
沈知微被反剪着双手捆住,口中塞着令人作呕的布团,半跪半坐地跌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唯一与裴衍相连的,就是那只被他死死攥住、如同被铁水浇铸般无法挣脱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让她感觉自己的腕骨随时都会碎裂。更让她恐惧的是,裴衍的掌心滚烫得吓人,如同烧红的烙铁!那是失血过多后身体失控的高热?还是……那青铜匕首上淬的剧毒开始发作了?
她被迫靠得很近,近到能清晰地看到他胸前两处狰狞伤口里翻卷的皮肉,能闻到那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伤口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血液依旧在缓慢地、顽固地向外渗着,如同永远不会停歇的诅咒。他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痛苦的起伏,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停止。
沈知微浑身冰冷僵硬,连血液似乎都冻住了。手腕被攥得剧痛,绳索勒得皮肉生疼,口中的布团让她窒息。身体上的痛苦远不及心中那翻天覆地的混乱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父亲那支箭……没能杀死他?
那她这三年的恨意算什么?
她今夜这拼尽一切的刺杀又算什么?
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更可怕的是,裴衍最后那一眼……那眼中深不见底的复杂……还有他补刀时那句“省得夫人沾血”……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脑海,疯狂噬咬!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绝望如同这窗外的黑夜,沉沉地压下来,将她彻底吞噬。她僵硬地跪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榻上那个气息奄奄的仇人,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茫然。
时间在死寂和血腥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窗外,雨声依旧未歇,单调而凄冷,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沈知微濒临崩溃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急促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老夫人!孙太医到了!” 是王嬷嬷刻意压低的声音。
“快请!” 裴老夫人急切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显然一直守在暖阁外。
厚重的门帘被猛地掀开!
一股清冷的、带着药草气息的风卷入暖阁,冲淡了些许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背着沉重药箱的老者,在王嬷嬷的引领下快步走了进来。他便是太医院院判孙思邈,医术精湛,更是裴家多年倚重的府医。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着药箱、神情紧张的药童。
孙太医一踏入暖阁,目光瞬间便被榻上裴衍胸前那两把触目惊心的凶器牢牢攫住!饶是他见惯生死,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剧变!
“天爷……” 他低呼一声,脚步更快地抢到榻前,目光锐利如电,迅速扫过裴衍灰败的脸色、胸前洇开的巨大血污和那两把凶器,最后落在了裴衍死死攥着沈知微手腕的那只手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孙太医,快!快救救衍儿!” 裴老夫人跟了进来,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和焦虑,目光死死盯在儿子身上。
孙太医没有多言,立刻放下药箱,动作麻利地打开。他先是伸出三指,搭在裴衍另一只手腕的寸关尺上,凝神细诊。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将军失血过多,心脉受损极重!脉象……凶险异常!更麻烦的是……”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裴衍胸前那把古朴的青铜匕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这匕首……淬了剧毒!毒性霸道,已然入血!”
“什么?!” 裴老夫人身形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若非王嬷嬷及时扶住,几乎要跌倒。她死死盯着那把匕首,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惊惧,猛地转头看向被捆绑着、跪在地上的沈知微,那眼神,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毒?!” 沈知微脑中轰然作响!虽然早知匕首淬毒,但此刻被太医点破,尤其是听到“已然入血”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裴衍……他补刀时,难道没发现?还是……他根本不在乎?
孙太医无暇他顾,立刻指挥药童:“快!准备烈酒!金疮药!还有我的银针!快!先稳住心脉,吊住这口气再说!”
暖阁内瞬间忙碌起来。药童手忙脚乱地准备东西。孙太医神色凝重至极,他先是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青玉小瓶,倒出三颗赤红色的药丸,让药童用温水化开,小心翼翼地撬开裴衍紧闭的牙关,一点点灌了下去。
“这是‘九转还魂丹’,希望能护住心脉片刻!”孙太医语速极快,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紧接着,他取出银针包,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一根根细长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裴衍头顶、胸前几处大穴!针尾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嗡鸣。
沈知微被迫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手腕依旧被裴衍滚烫的手死死攥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她看着孙太医凝重的神色,看着裴老夫人惨白绝望的脸,看着裴衍胸前的血依旧在缓慢渗出……那把青铜匕首,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毒……真的发作了?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带来的不是解脱的快意,而是一种更深、更冰冷的茫然和……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不可察的颤动。
就在这时,榻上的裴衍似乎因为孙太医施针的刺激,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
他那只死死攥着沈知微手腕的手,竟也随着这阵抽搐,无意识地、用尽最后力气般……又猛地收紧了一下!
“唔!” 沈知微猝不及防,腕骨传来一阵仿佛要被捏碎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被布团堵住的闷哼!
这声闷哼和裴衍的动静,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裴老夫人凌厉如刀的目光猛地扫过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杀机!
孙太医施针的动作也顿了一下,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沈知微痛楚扭曲的脸和被攥得已经发紫的手腕,又看了一眼裴衍那只即使昏迷也如同铁钳般紧扣的手。老太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色。
“孙太医?”裴老夫人焦急地催促。
孙太医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重新专注于裴衍身上,沉声道:“老夫人,将军伤势太重,毒已入血,此刻拔刀,凶险万分!九死一生!”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把青铜匕首和裴衍死死攥着沈知微的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语速飞快地说道:
“但,眼下还有一个法子!或许能争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