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广场的钟声敲了十二下。齐雨晴站在钟楼阴影里,手指紧握着口袋中的U盘。人群在她周围流动,游客的笑声和小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再普通不过的城市午间图景。
但普通已经离她很远。自从逃出精神病院,每个路人都可能是改造人,每个监控摄像头都可能是眼睛。她拉了拉帽檐,目光不断扫视着人群,寻找杜明的身影。
钟声余音消散,杜明没有出现。齐雨晴的心沉了下去。昨晚分别时的打斗声和那声闷响在她脑海中回放——杜明受伤了?还是更糟?
"买支花吗,小姐?"
一个佝偻的老妇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手里捧着一束枯萎的玫瑰。齐雨晴下意识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老妇人凑近,声音压得极低:"第三张长椅,现在。他受伤了。"
没等齐雨晴回应,老妇人就蹒跚走开了。她深吸一口气,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向广场边缘的第三张长椅。长椅上躺着一个流浪汉,脏兮兮的毯子盖到下巴,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
齐雨晴在长椅另一端坐下,假装整理鞋带。
"杜明?"她小声问。
毯子下的人轻微动了动:"不是...更糟。"
那声音嘶哑虚弱,但齐雨晴立刻认出了它。她的心脏猛地收缩——是周明!毯子微微掀开一角,露出他苍白的脸和干裂的嘴唇。他的右眼肿得几乎睁不开,额头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
"你怎么...?"齐雨晴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追踪器...取出来了。"周明艰难地说着,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杜明...安全屋...地址..."
他从毯子下递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齐雨晴刚接过,周明的手就垂了下去,眼睛闭上。
"周明!周明!"她顾不上伪装,掀开毯子——他的腹部缠着浸透血的绷带,情况比看起来糟糕得多。
周围已经有好奇的目光投来。齐雨晴咬咬牙,扶起周明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帮我一下,我朋友低血糖。"她对最近的一对年轻情侣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在路人的帮助下,她叫了辆出租车。司机狐疑地看着半昏迷的周明,齐雨晴急忙解释:"我哥哥,糖尿病发作,需要回家打胰岛素。"
纸条上的地址是城郊的一栋废弃工厂。出租车在坑洼的路上颠簸,每一次震动都让周明发出痛苦的呻吟。齐雨晴紧握着他的手,惊讶于自己对他的关心——明明已经知道他曾是"新生计划"的安全主管,为什么还会为他担心?
工厂比想象中隐蔽,被高高的杂草和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包围。齐雨晴几乎是拖着周明来到侧门前。门锁有指纹识别装置,她犹豫了一下,抓起周明的手按上去——门开了。
里面出乎意料地干净明亮,俨然是一个设备齐全的医疗站兼指挥中心。杜明从里间冲出来,右臂吊着绷带,脸上满是擦伤。
"天啊,你真的找到他了!"他帮忙将周明抬到手术台上,动作熟练地检查伤势,"失血过多,但子弹取出来了,没伤到主要器官。"
齐雨晴站在一旁,看着杜明给周明注射药物、更换绷带。两人之间有种奇怪的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合作。
"你们认识。"这不是疑问句。
杜明没有立即回答,专注于手上的工作。直到周明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他才转向齐雨晴,推了推破碎的眼镜。
"比你想象的更久。"他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我曾经是'新生计划'的技术员,负责开发控制芯片的软件部分。"
齐雨晴后退一步,手本能地摸向口袋里的U盘。又一个骗子,又一个曾经的加害者。
"别那样看着我,"杜明苦笑,"我加入时被告知这是治疗精神疾病的革命性技术。等我发现真相时已经太晚了——他们给我最好的朋友植入了第一代芯片,把他变成了实验品。"
"然后你遇到了周明?"
"不完全是。"杜明看了眼昏迷中的周明,"他是安全主管,负责确保没人像我这样'多管闲事'。我们斗了两年,直到..."
"直到我妹妹被选中。"周明突然开口,声音虚弱但清晰。他挣扎着坐起来,脸色惨白如纸,"那时候我才明白我们创造的是什么怪物。"
齐雨晴站在两人之间,感到一阵眩晕。她不知道该相信谁,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些人都曾是这个可怕计划的一部分,手上沾着无辜者的血。
"证明给我看。"她最终说,声音颤抖,"证明你不是还在为他们工作。"
周明艰难地下了手术台,踉跄地走向一个保险箱。输入密码后,他取出一台小型投影仪。
"这是我保存的所有证据,"他将投影仪连接到电脑,"包括我为什么背叛计划。"
屏幕上出现了一段监控视频:一个明亮的手术室,年轻女孩被固定在手术台上,她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大,不断哀求着。几个穿防护服的人忙碌着准备设备,其中一个摘下口罩——是年轻几岁的张医生。
"这是我妹妹,周雪。"周明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22岁,钢琴家,有轻度抑郁症。他们说她'符合社会资源优化标准'。"
视频中,手术开始了。女孩的尖叫声让齐雨晴捂住耳朵。画面快进到手术后——同一个女孩站在房间里,眼神空洞,完美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们删除了她的人格,只留下基本功能。"周明关闭视频,双手发抖,"为了'更高效的社会'。"
齐雨晴的胃里翻江倒海。她想起精神病院里那些被带走的人,想起老陈最后的眼神。这一切太残酷了,残酷得不真实。
"那你为什么救我?"她问,"我只是个偶然卷入的记者..."
周明和杜明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
"不,你不是偶然的。"周明调出另一份文件,"我们调查过你的背景。齐雨晴,32岁,《晨报》调查记者,父母双亡,由姨妈抚养长大...但奇怪的是,你十岁前的记录几乎不存在。"
屏幕上显示出一份泛黄的档案,上面有一个小女孩的照片——齐雨晴认出了那是年幼的自己。档案标着"原型体7号",记录日期是25年前。
"这是什么?"齐雨晴的声音尖细得不像是自己的。
"最早的实验。"杜明轻声说,"二十多年前,一群科学家开始研究意识控制技术。他们秘密招募了一批孤儿作为测试对象...你就是其中之一。"
齐雨晴摇头,太阳穴突突地跳:"不可能...我记得我的童年..."
"记得多少?"周明追问,"具体的场景?连续的记忆?还是只有一些零碎片段?"
齐雨晴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说得对——她的童年记忆模糊不清,只有一些零散的画面:姨妈的厨房、学校的操场...但十岁之前?几乎一片空白。
"实验后来被叫停了,"杜明解释,"因为伦理问题。但几年前,某些人重启了项目,基于当年的研究建立了'新生计划'。"
"而你..."周明直视她的眼睛,"是少数几个对早期实验有自然抗性的对象之一。你的大脑结构特殊,能够抵抗控制。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如此迫切地想抓你回去研究。"
房间开始旋转。齐雨晴扶住墙壁,双腿发软。她突然想起精神病院里张医生看她的眼神——那不是看病人的眼神,而是看实验品的眼神。
"等等,"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她,"如果我是实验对象,那我的父母..."
"很可能是计划的科学家。"周明轻声说,"记录显示原型体的父母大多是项目相关人员。"
齐雨晴的胃部绞痛,她冲进洗手间干呕起来。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眼睛布满血丝——这是谁?是她自己吗?还是某个被设计出来的东西?
当她回到主房间时,周明正在和杜明低声争论。
"太危险了,"杜明说,"她还没准备好..."
"没有时间了!"周明一拳砸在桌上,随即因疼痛弯下腰,"明天就是董事会,他们会批准阶段三!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阻止了!"
"什么阶段三?"齐雨晴问。
周明转向她:"全面实施社会行为改造。通过已经部署的改造人影响政策、控制媒体,逐步重塑整个社会的认知方式。十年内,这座城市将没有一个自由意志的人。"
"而你是关键。"杜明补充,"你的大脑结构是开发抗性疫苗的基础。有了你,他们可以确保控制不会被任何意外打破。"
齐雨晴跌坐在椅子上。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李局长亲自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为什么他们如此迫切地想抓她回去。她不是目标,而是拼图中缺失的一块。
"那我们该怎么办?"她问,惊讶于自己声音中的冷静。
周明从抽屉里取出三张ID卡:"明天市政厅有董事会年会,所有计划高层都会出席。我们可以混进去,将证据直播到全国。"
"自杀行动,"杜明冷笑,"那里会布满高级改造人特工。"
"除非..."周明犹豫了一下,"除非我们有人内应。"
"谁?"
"周雪。我妹妹。"周明的眼神变得复杂,"她被部署在市政厅做行政工作。如果我能接近她,触发预设的关键词...她可能会帮我们。"
齐雨晴想起视频中那个空洞的眼神:"你说他们删除了她的人格..."
"但某些深层记忆还在。"周明抚摸着投影仪,像在抚摸妹妹的头发,"我花了三年时间研究如何绕过控制。有30%的成功率。"
30%。齐雨晴看着两张等待她决定的脸——一个叛变的安全主管,一个内疚的技术员。他们都曾是这个可怕机器的一部分,现在却成了唯一能阻止它的人。
而她,一个以为自己只是记者的实验品,莫名其妙地成了这场战斗的核心。
"我需要看看所有证据,"她最终说,"然后再决定是否跟你们去市政厅。"
周明点点头,递给她一个硬盘:"这里有我收集的一切。读完后...你会明白我们必须做什么。"
齐雨晴接过硬盘,手指微微发抖。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更多真相,但更清楚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窗外,夕阳将废弃工厂染成血色。明天此时,他们要么成功阻止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控制计划,要么成为下一批被抹去思想的傀儡。
或者,更可能的是,他们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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