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顾芊棠正要去回春堂，刚出府侧门，就见一抹粉色身影立在对面的老榆树下。
是李小姐，没插那日的金步摇，只簪了支素银簪子，脸色比酒楼里见时沉了几分，见她出来，径直迎了上来。
顾芊棠脚步微顿，她语气平和：“李小姐在此等候，是有话要对我讲？”
李小姐盯着她腰间的玉带，又扫过她鬓边那支累丝嵌宝的银钗，那钗子样式华贵，寻常官宦小姐都难得有，偏她戴在头上，只觉寻常。
李小姐咬了咬唇，声音压得发紧：“顾姑娘，我知道莫公子暂住在将军府，可你既是将军府嫡女，身份尊贵，总该懂‘避嫌’二字吧？”
顾芊棠眉梢微挑，没接话，只静静看着她。
李小姐见状，又往前凑了半步，语气添了点不甘：“那日酒楼里，你明知道我对莫公子有意，还故意挽着他的手臂，对着我亮亲近。你是觉得，凭着将军府的势头，就能把莫公子牢牢攥在手里？”
“李小姐这话，倒有意思。”顾芊棠指尖轻轻敲了敲袖口的暗纹，声音清透，“我父亲是顾将军，母亲是先帝之师的嫡女，又是莫府的嫡亲姨母，表哥住顾府，我唤他一声‘表哥’，是按辈分论的情分。我与他亲近，是府里长辈都认的兄妹情，何谈‘攥在手里’？”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李小姐微微发白的脸上：“至于你对表哥的心意，你尽可以当面跟他说。可你堵着我，说这些诛心的话，是觉得我将军府的嫡女，会做那抢人东西的事？还是觉得，表哥的心意，能由旁人说了算？”
李小姐被她问得一噎，想起那日酒楼里莫惊春护着她的模样，又瞧着眼前人一身贵气却半点不倨傲的姿态，心里又急又涩：“我不是这个意思……可你明知我……”
“我知道不知道，不重要。”顾芊棠打断她，抬眼瞥了眼天色，怕误了去回春堂给病人看诊的时辰，“表哥若对你有意，不用我避嫌，他自会寻你；若无意，我便是离他十丈远，他也不会应你。李小姐与其在我这儿费功夫，不如好好想想，你要的是表哥的人，还是那点‘争到了’的体面。”
说完，她没再看李小姐僵在原地的模样，转身往回春堂走。
刚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轻响，顾芊棠回头。
见李小姐踉跄着追了半步，素银簪子晃了晃，眼底竟染了点红：“顾姑娘，我……我不是要找你麻烦，只是……只是我真的喜欢莫公子，从去年花宴上见着他，就没忘过。”
顾芊棠脚步停住，风卷着榆树叶落在她肩头，她指尖拈掉那片叶子，语气软了些：“喜欢一个人，不是丢人的事。”
“可他连正眼都不看我。”李小姐声音发颤，先前的不甘褪了些，只剩委屈，“我送的笔墨，他让下人原封不动退回来；我托人邀他赴宴，他次次说忙，我原以为是他性子冷，直到那日见他对你笑，才知道不是。”
顾芊棠沉默片刻，想起莫惊春待自己的模样，会记得她不爱吃葱，喜海棠，会因她一只喜红狐亲自去郊外山林捕来送给她，会把暖手的汤婆子悄悄塞进她袖筒，那些温和，确实是旁人没见过的。
可她没说这些，只轻声道：“他待我不同，是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亲人。你若真喜欢他，该让他瞧见你的好，不是来我这儿较劲儿。”
李小姐垂着头，手指绞着衣角：“我也想，可我……我总怕他瞧不上我，怕比不过你。你是将军府嫡女，会医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是长安城第一美人。”
“身份、医术、才能，从来不是让人喜欢的缘由。”顾芊棠抬眼望了望远处的回春堂，日头已升得高了，堂里该有病人等着，她往前挪了半步，“李小姐，你若真放不下，就去跟他说清楚心意，成与不成，总比这样堵着自己、缠着旁人强。我还有病人要瞧，先走了。”
这次没再回头，脚步声渐远时，她隐约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顾芊棠脚步没停，风卷着榆树叶擦过裙摆，很快便到了回春堂前。
刚伸手要掀那蓝布门帘，就听见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莫惊春，正跟堂里的老药童说着什么，语气依旧清清冷冷的。
她挑帘进去，目光扫过堂内，见莫惊春坐在靠窗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个素布药包，指尖正轻轻摩挲着包角的针脚。
那针脚歪歪扭扭，是府里小厨房张婶的手艺，她前日还见张婶给莫惊春缝这个药包。
“表哥怎么在这儿？”顾芊棠走上前，将自己的药囊搁在案上，眼角余光瞥见他手边放着个温着的瓷碗，碗沿还飘着点药香。
莫惊春抬头，见是她，眼底浮起层浅淡的笑意，将手里的药包递过来：“昨日听你说回春堂的驱寒药快用完了，姨母让我从府里取些送来。刚到没多久，正等你。”
顾芊棠接过药包，指尖触到里头药材的干爽，又看了眼那碗药：“这药是……”
“你前几日夜里看诊受了凉，晨起总咳嗽，我让药童按你开的方子煎了碗，温着呢，先喝了再忙。”
莫惊春说着，伸手将瓷碗往她面前推了推，碗底还带着暖意，“刚问过药童，你常坐的那张脉诊案，我已用温水擦过了。”
她心里暖了暖，没推辞，端起瓷碗抿了口。药味不重，还加了点甘草，是她惯常的调法。
正喝着，眼角瞥见门口晃过抹粉色身影，稍纵即逝，想来是李小姐终究没走远，却也没再进来。
顾芊棠没提方才的事，只将空碗搁在案上，拿起脉枕摆好：“谢表哥费心。这会儿该有病人来了，你要是没事，便帮我把药材归置到后屋的药柜里，左边第三层，标着‘驱寒’的格子。”
莫惊春应了声“好”，起身拎起药包往后屋走，路过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却没往外看，径直掀帘进了后屋。
顾芊棠望着他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
李小姐既没进来，这事便先搁着，左右她已把该说的话说了，剩下的，只能看李小姐自己怎么想。
正想着，门外传来老妇人的声音：“芊棠姑娘在吗？我家老头子今早又咳得厉害，想让你瞧瞧。”顾芊棠立刻敛了心绪，抬手掀开脉诊上的布巾，声音温和：“张婆婆快进来，先让老爷子坐，我这就给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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