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火车站弥漫着煤烟与汗水的混合气味。许明远压低帽檐,看着月台上巡逻的日本兵,他们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沈书瑶挽着他的手臂,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他的肌肉。
"放松,我们现在是张氏夫妇。"许明远轻声提醒,捏了捏她冰凉的手指。他们用了白玫瑰提供的假证件——上海某商行的年轻老板与新婚妻子。
沈书瑶勉强笑了笑,将头靠在他肩上做亲昵状。她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拂过许明远颈侧,让他一时忘了身处险境。
"车来了。"沈书瑶突然直起身。
北上的列车喷吐着浓烟进站,人群开始骚动。一个报童挤过人群,意外撞到许明远,趁机塞了张纸条在他口袋。等上了车,许明远才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风陵渡有变,找老渔夫周。"
二等车厢里挤满了各色旅客。他们找到自己的隔间,刚关上门,沈书瑶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提箱,取出从山本那里调包的文件。
"看这个!"她指着文件底部的一个签名,"孙耀辉的亲笔签名!和当年陷害父亲的鉴定书上一模一样。"
许明远凑近查看,不慎碰到她的发丝,一阵茉莉香钻进鼻腔。他赶紧后撤,却不小心撞到车壁,引得沈书瑶轻笑出声。
"许教授这么紧张?"她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我们现在可是新婚夫妇。"
许明远耳根发热,急忙转移话题:"这些文件足够证明令尊的清白了。等风陵渡的事结束,我们可以..."
"先生,太太,查票。"门外突然响起列车员的声音。
沈书瑶迅速收好文件,自然地倚在许明远肩上。列车员推门而入,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扫了眼他们的车票,又狐疑地打量着二人。
"两位去哪儿?"
"风陵渡。"许明远回答,手臂环住沈书瑶的腰,触到她旗袍下紧绷的肌肉。
"那儿现在可不太平。"列车员压低声音,"日本人建了个什么观测站,把渡口都封了。"
沈书瑶假装天真地问:"我们去探亲的,周家老宅在镇东头,应该不影响吧?"
列车员脸色微变:"周家?老周头的家?"他摇摇头,"劝你们别去了。上周老周头的小儿子被日本人抓了,说是...间谍。"说完匆匆离开,仿佛怕惹上麻烦。
沈书瑶与许明远对视一眼。白玫瑰让他们找的正是"老渔夫周"。
列车摇晃着向北行驶,窗外的景色逐渐从平原变为丘陵。隔间闷热难耐,许明远解开领口纽扣,露出锁骨处的一道疤痕。沈书瑶的目光在那处停留片刻,突然问:"怎么伤的?"
"小时候爬树摔的。"许明远下意识摸了摸疤痕,"父亲说我不务正业,罚抄了三天《论语》。"
沈书瑶轻笑:"我七岁时打碎了父亲最爱的宋代茶盏,吓得躲进库房三天。"她的笑容渐渐消失,"后来才知道那是赝品,真的早被他藏起来了...他总这样,把危险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许明远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突然很想告诉她:现在有我与你一起分担。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你父亲...是个好人。"
窗外夕阳西沉,给车厢镀上一层血色。沈书瑶从行李箱取出一包点心:"吃点东西吧,明天才到站。"
吃着枣泥糕,她突然提议:"趁现在有空,我教你几招防身术。百乐门那晚太险了。"
许明远刚想推辞,沈书瑶已经站起,将他拉起来:"假设有人从后面抓住你..."
她的手掌贴在他后背,温度透过衬衫灼烧皮肤。许明远按照她的指导转身、扣腕,却在发力时不小心将她拉入怀中。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呼吸交错。
"你...学得很快。"沈书瑶先退开,耳尖泛红,假装整理旗袍下摆。
许明远清了清嗓子:"再来一次?"
接下来的两小时,隔间里不时传出笑声。许明远笨拙地模仿沈书瑶灵巧的动作,屡屡摔倒,最后两人笑作一团。直到隔壁旅客愤怒地敲墙抗议,他们才停下,相视一笑。
夜深了,沈书瑶在窄小的卧铺上蜷缩着睡去。许明远轻手轻脚地为她披上外套,借着走廊夜灯的光亮查看白玫瑰给的联系地址——风陵渡鱼市街14号,周记渔具。
列车在黑暗中穿行,许明远久久无法入睡。他取出燕大同事辗转寄来的信,再次阅读那些刺痛他的文字:校方迫于压力已将他停职,警察厅发出通缉令,指控他谋杀周世安和走私文物。二十年的学术生涯,就这样毁于一旦。
窗外闪过一个信号灯,红光短暂地照亮沈书瑶的睡颜。许明远突然觉得,只要她还在身边,其他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这念头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次日正午,列车在一个小站暂停。许明远下车买报纸,却被头条新闻惊得血液凝固:《燕大教授许明远涉嫌谋杀在逃》,旁边配着他的照片。他压低帽檐,匆匆买了份报纸和几个包子返回车厢。
"情况更糟了。"他关上门,将报纸递给沈书瑶,"我的通缉令已经发到全国。"
沈书瑶快速浏览报道,眉头越皱越紧:"他们完全颠倒是非!说你勾结地下党杀害周教授,盗取国家文物..."她突然握住他的手,"我们会洗清这一切的。"
许明远苦笑:"我现在是逃犯,还连累了你..."
"是我连累了你。"沈书瑶直视他的眼睛,"如果不是为了帮我父亲,你根本不会卷入这些。"她的手温暖而坚定,"我们一起找出真相。"
下午三点,列车到达风陵渡站。这个曾经繁华的黄河古渡口如今萧条冷清,站台上除了几个日本兵,只有零星几个旅客。
他们谨慎地选择了一家远离渡口的客栈住下。掌柜是个独眼老人,收钱时意味深长地说:"两位来得不是时候啊,这几天日本人查得严。"
安顿好后,许明远提议分头行动:他去鱼市街找老渔夫周,沈书瑶则去镇上打听观测站的消息。
风陵渡镇依黄河而建,青石板路两旁是斑驳的老房子。许明远循着鱼腥味找到鱼市街,14号是家不起眼的渔具店,门口挂着晒干的渔网。
店内昏暗潮湿,货架上摆满各种鱼钩和浮漂。柜台后坐着个精瘦的老者,正修补一张破网。
"买什么?"老者头也不抬地问。
"想钓黄河鲤鱼,需要特别的饵。"许明远按白玫瑰教的暗号回答。
老者手指一顿,缓缓抬头。他满脸风霜,左眼浑浊发白,但右眼却锐利如鹰:"上海来的?"
许明远点头:"白玫瑰介绍我们来找周老先生。"
"我是周大川。"老者起身关上店门,"你们来晚了,我儿子被日本人抓走前,让我把这个交给来找他的人。"他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油纸包,"他说,绝不能让'九龙冥器'落入日本人手里。"
许明远接过油纸包,触手沉重坚硬:"您儿子是...?"
"地下党,在观测站当杂工。"周大川声音嘶哑,"三天前他偷跑回来,说日本人在底下挖到了可怕的东西...当晚就被抓了。"老人突然抓住许明远的手腕,"他说那东西会吃人!"
离开渔具店,许明远绕了几圈确认没人跟踪,才返回客栈。沈书瑶还没回来,他小心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块青铜残片和一张手绘地图,标注着黄河岸边一处隐秘洞穴的位置。
天色渐暗,沈书瑶仍未归来。许明远坐立不安,正打算出去寻找,房门终于被推开。沈书瑶脸色苍白,一进门就灌了半壶凉茶。
"观测站根本不是研究水文的!"她压低声音,"我在茶楼听两个日本军官聊天,他们提到'九龙计划'和'特殊武器试验'..."她突然注意到桌上的青铜残片,"这是什么?"
许明远转述了周大川的话,两人研究那张手绘地图,发现洞穴位置就在观测站下游约两里处的河岸峭壁间。
"得今晚就去。"沈书瑶决断道,"明天日本人可能又要大搜查。"
子夜时分,他们借着月光沿黄河岸前行。观测站的探照灯不时扫过河面,他们不得不匍匐前进。初春的河水冰冷刺骨,有几次许明远差点滑入急流,都被沈书瑶及时拉住。
"就是那里!"沈书瑶指向一处被灌木遮掩的岩缝。
洞穴入口狭窄潮湿,进去后却豁然开朗。许明远点燃准备好的火把,火光映照出洞壁上古老的刻画——九条龙环绕着一座祭坛,祭坛上摆放着一个匣子。
洞穴深处堆着几个腐朽的木箱,其中一个已经打开,里面是些竹简和青铜器皿。许明远小心地检查竹简,上面的文字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种古代生化武器的制作方法!"他声音发颤,"用某种真菌与矿物混合,能制造致命毒烟..."
沈书瑶从另一个箱子中取出一卷帛书:"这里记载明军曾用这种武器对抗满人,但因无法控制毒烟范围,连自己人都...天哪,许明远,这就是'冥器'的真面目!"
他们继续搜寻,在一个小铜匣里发现了第三把青铜钥匙。钥匙旁是块玉牌,上刻"九龙之眼,十者存一"八个字。
"陈墨的信中说'九龙非九,实为十'..."许明远思索着,"难道九龙宝藏其实有十处?"
突然,洞外传来脚步声和日语喊叫。沈书瑶迅速熄灭火把,两人屏息躲在岩缝后。一束强光照进洞穴,在他们头顶扫过。
"分け入って见ろ!"(进去看看!)一个粗犷的男声命令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许明远能感觉到沈书瑶紧贴着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悄悄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我去引开。
沈书瑶用力摇头,反而更紧地抓住他。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洞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声。
"观测站で火灾だ!"(观测站着火了!)有人大喊。
脚步声匆匆离去,洞穴重归寂静。两人等了十分钟才敢移动,沈书瑶长舒一口气:"是周大川帮了我们?"
"不管是谁,我们得赶快离开。"许明远将竹简和钥匙小心收好,"这些绝不能让日本人得到。"
回程比来时更谨慎。他们绕远路避开观测站,那里果然火光冲天。行至半途,沈书瑶突然拉住许明远,指向河面——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从观测站侧门抬出什么东西,包裹在防水布里,形状像个人。
"他们在转移什么..."沈书瑶声音发颤。
许明远捂住她的嘴,两人伏在芦苇丛中,看着那队人登上汽艇驶向对岸。直到汽艇声远去,他们才敢继续前进。
回到客栈已是凌晨,两人精疲力竭却毫无睡意。许明远将竹简上的内容抄录一份,原件则与青铜钥匙一起藏入沈书瑶特制的贴身暗袋。
"这些竹简太危险了。"许明远低声道,"应该销毁。"
沈书瑶却反对:"这是重要历史文物,况且...万一我们需要用它自卫呢?"
两人争论到天亮,最终决定将配方与使用方法分离保管。许明远带着配方部分,沈书瑶则保管竹简原件。
"接下来去哪?"沈书瑶整理着行装问。
许明远展开青铜钥匙旁的那块玉牌:"'十者存一'...我猜下一个线索在南京。明初定都南京,永乐年后才迁都北京。如果真有第十处宝藏,很可能在南京某处。"
他们决定乘船南下,经徐州转往南京。离开客栈时,掌柜叫住他们:"昨晚观测站起火,日本人今早开始全镇搜查。你们最好赶紧走。"
许明远道谢后正要离开,掌柜又低声说:"老周家的小子...死了。尸体今早在下游被发现,据说...全身发黑,像被火烧过一样。"
沈书瑶脸色煞白,紧紧抓住许明远的手臂。直到上了南下的渡船,她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那竹简上说的毒烟..."她声音几不可闻。
许明远望着逐渐远去的风陵渡,想起周大川儿子那句"那东西会吃人",不禁毛骨悚然。黄河水滚滚东去,朝阳映照下,水面如血般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