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着徐州码头，许明远站在南下轮船的甲板上，手指紧握栏杆。三天了，沈书瑶已经失踪整整三天。

那晚在黄河边的芦苇荡中分头行动时，她坚持由自己引开追兵。"我跑得快，而且他们抓到我也不会立刻枪毙。"她当时笑着说，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一个年轻女人总比男共党值钱些。"

许明远现在仍能感受到她最后塞到他手里的竹简的温度，以及那句"如果我三天没回来，你就带着竹简去南京"的重量。他本该拒绝，本该坚持由自己冒险，但沈书瑶的眼神让他说不出反对的话——那是一种混合着决绝与温柔的眼神，仿佛在说"相信我"。

"先生，要开船了。"船员在身后催促，"您还上船吗？"

许明远望向码头入口，那里只有几个搬运工在懒散地抽烟。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却无法掩盖胸口的钝痛。三天来他几乎没有合眼，在约定地点等到最后一刻，甚至冒险回到风陵渡打探消息，只听说日军抓了个女间谍，关在观测站的地下室。

"我..."许明远刚要开口，码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向轮船，身后两个日本兵紧追不舍。那人跑近时，许明远的心脏几乎停跳——是沈书瑶！她的长发剪短了，脸上满是污垢，但那双眼睛他绝不会认错。

许明远纵身跳下舷梯，冲向码头。沈书瑶看到他，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日本兵举枪瞄准的瞬间，许明远抄起路边一个陶罐砸过去，正中一个士兵的面门。枪声响起，子弹擦着许明远耳边飞过。

"上船！"他抓住沈书瑶的手腕，拖着她冲向轮船。船员已经吓得解开了缆绳，舷梯开始收起。许明远半扶半抱地将沈书瑶推上正在移动的舷梯，自己随后跃上。又一声枪响，沈书瑶闷哼一声，右肩绽开一朵血花。

许明远将她护在身下，直到轮船驶出射程。扶起沈书瑶时，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却还挤出一个微笑："我...赶上了..."

船医室里，医生取出子弹，庆幸没有伤到骨头。"失血过多，需要静养。"船医包扎好伤口，留下一些消炎药离开了。

狭小的舱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许明远用湿毛巾轻轻擦拭沈书瑶脸上的污迹，发现她额头有一道新鲜的疤痕，手腕上满是绳索勒痕。

"观测站..."她虚弱地说，"他们在试验那种毒烟...用活人..."

许明远的手顿住了："你看到了？"

"周大川的儿子...还有其他人..."沈书瑶的眼中浮现恐惧，"那些尸体...全身发黑...像被火烧过..."她突然抓住许明远的手，"竹简还在吗？"

许明远点头，从贴身口袋里取出油纸包："我抄录了一份，原件在这里。"

沈书瑶松了口气，随即因疼痛皱眉："日本人已经掌握了一部分配方...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这就是为什么应该销毁它！"许明远突然提高声音，"这种东西不该存在于世！"

沈书瑶惊讶地看着他："这是历史文物..."

"是杀人武器！"许明远打断她，"你亲眼看到了它的效果！"

两人陷入沉默。轮船的引擎声透过舱壁传来，单调而沉重。沈书瑶最终轻声说："也许你是对的...但销毁前应该完整记录下来，这是历史的一部分。"

许明远长叹一口气，妥协地点头："我会绘制精确的副本，只保留文字描述，不记录具体制作方法。"

沈书瑶微微一笑，随即因疲惫闭上眼睛。许明远守在她床边，看着她呼吸逐渐平稳。月光从舷窗洒入，勾勒出她消瘦的脸庞轮廓。三天不见，她仿佛经历了数年磨难。许明远轻轻握住她的手，生怕弄疼她的伤口，却又舍不得放开。

次日清晨，沈书瑶的高烧退了。她坚持要起床活动，许明远只好扶她到甲板上透气。长江两岸的青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几个渔民驾着小船在附近撒网。

"那天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许明远终于问出憋了一夜的问题。

沈书瑶靠在栏杆上，目光投向远方："观测站的地下室有个排水管道，我趁守卫换班时钻进去...在河里漂了半夜才上岸。"她轻描淡写地说，但许明远能从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想象那恐怖的经历。

"你知道我这三天在想什么吗？"许明远突然说，"在想如果你回不来，我该怎么办。"

沈书瑶转头看他，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你会去南京，继续寻找宝藏。"

"不。"许明远直视她的眼睛，"我会回去找你，哪怕把观测站翻个底朝天。"

沈书瑶的眼眶突然红了。许明远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小心避开她的伤口："我不能再次失去重要的人了...书瑶，我不能再失去你..."

沈书瑶在他怀中轻轻颤抖，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前襟："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两人相拥良久，直到轮船鸣笛宣告即将靠岸。南京下关码头的轮廓已清晰可见，这座曾经的都城在阳光下显得庄严而沧桑。

南京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紧张。街上到处是巡逻的士兵和检查站，日军旗帜高高悬挂在政府大楼上。他们用假证件入住了一家靠近夫子庙的小旅馆，老板是个满脸警惕的中年男子。

"最近查得严，晚上别出门。"老板递钥匙时低声警告，"昨天才抓了几个抗日分子。"

安顿下来后，许明远取出从黄河洞穴带回的玉牌研究。"'九龙之眼，十者存一'...如果按陈墨所说'九龙非九，实为十'，那么第十处宝藏可能就在南京。"

沈书瑶对照着竹简上的记载："这里提到'太祖藏秘于文庙之侧'...会不会指夫子庙？"

次日一早，他们扮作游客前往夫子庙。这座始建于宋代的建筑群历经战火依然保存完好，棂星门前的广场上游人如织，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看那个。"沈书瑶突然指向明德堂一侧的古井，"井沿上的纹路...和青铜钥匙上的很像。"

他们假装参观，悄悄靠近古井。井口被铁栅栏封住，但许明远注意到栅栏较新的锁链与古老的井壁形成鲜明对比。趁没人注意，沈书瑶迅速用发卡试探了锁孔。

"最近有人开过，"她低声说，"锁芯很润滑。"

正当他们考虑如何进一步探查时，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靠近："两位，要尝尝南京特产的桂花糖葫芦吗？"不等回答，他又压低声音，"白玫瑰让我来接你们。"

小贩领着他们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家名为"文渊阁"的古书店。店内书香扑鼻，书架高耸至天花板。柜台后坐着一位戴圆框眼镜的老者，正在修补一本古籍。

"陈先生等你们多时了。"老者头也不抬地说，指了指后门。

后门通向一个小院，院里葡萄架下站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许明远立刻认出了那双与沈书瑶相似的眼睛。

"舅舅？！"沈书瑶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压下来，"你还活着...妈妈说你十年前就..."

中年男子——周烨快步上前，紧紧抱住沈书瑶："小书瑶...长这么大了。"他松开外甥女，向许明远伸出手，"许教授，久仰。地下党代号'渔夫'。"

许明远震惊地与他握手："你就是老陈一直提到的负责人？"

周烨点头，领他们进入内室。房间看似普通，但书架后藏着一间密室，墙上贴满了各种地图和照片。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周烨倒了几杯茶，"日本人已经掌握了部分'冥器'配方，正在上海郊外的实验室加紧研制。青帮孙耀辉是他们在华北的主要帮凶，专门负责搜罗九龙宝藏。"

沈书瑶急切地问："我父亲的事..."

"沈兄是被陷害的。"周烨叹息，"他拒绝为一批走私文物做伪证，其中就有子仲姜盘。徐世昌和孙耀辉联手栽赃他。"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当年经手人的证词，足够洗清沈兄的冤屈了。"

沈书瑶接过文件，双手微微发抖。许明远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

"你们在夫子庙的发现很重要。"周烨继续说，"那口井确实通向一处密室，但已经被日本人搜查过了。不过..."他神秘地笑了笑，"他们没找到真正的宝藏。"

他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露出一块青铜镜残片："这是三天前刚从井底密室取出的，上面刻着第四处宝藏的位置——重庆大足石刻。"

许明远仔细检查青铜残片："这纹路...和之前的钥匙是一套的。"

"日本人很快就会追查到这里。"周烨严肃地说，"你们必须尽快离开南京。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有批药材要运往重庆，你们可以混在里面。"

沈书瑶皱眉："我们刚找到线索..."

"南京太危险了！"周烨罕见地提高了声音，"你们不知道自己在对抗什么。日本人的'九龙计划'不仅仅是寻找文物，他们要复活那种古代武器！"

许明远和沈书瑶对视一眼，同时想到风陵渡观测站里那些发黑的尸体。

"还有一件事。"周烨从怀中取出一张照片，"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个穿西装的年轻男子，站在一艘轮船甲板上。许明远摇头，沈书瑶却倒吸一口冷气："山本健一的助手...在上海时我见过他几次。"

"他上周抵达南京，专门负责追捕你们。"周烨收起照片，"此人真名高桥一郎，日本陆军特种部队出身，心狠手辣。你们绝不能落入他手中。"

谈话间，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老者慌张地冲进来："特务来了！从前后门都有人！"

周烨迅速反应，推开密室另一侧的暗门："从这里走，直通秦淮河边的货仓。明天寅时，有船在下码头等你们。"

许明远拉着沈书瑶钻入暗门，周烨最后塞给他们一个包袱："里面有你们需要的一切。记住，重庆大足石刻，找慧明和尚。"

暗门在身后关上，他们沿着狭窄的地道前行。沈书瑶突然停下："舅舅怎么办？"

许明远握紧她的手："他是老地下党了，知道怎么应付。我们得按计划行事。"

地道尽头是个堆满麻袋的仓库。他们从窗户翻出，沿着秦淮河岸疾行。夜幕降临，河上的画舫点亮灯笼，歌舞声隐约传来，与这座危城形成诡异对比。

回到旅馆，他们打开周烨给的包袱：两套平民衣服、假证件、一些钱和一把手枪，还有那张沈维礼的清白证明。沈书瑶将证明贴在胸前，久久不语。

"我们会让世人知道真相的。"许明远轻声承诺。

沈书瑶突然抬头："许明远，如果我们去重庆...是不是离北平更远了？"

他明白她的意思。从北平到上海，再到南京，他们一直在向东、向南，离最初的起点越来越远，离那场改变一切的谋杀案越来越远。

"暂时的撤退不是放弃。"许明远握住她的手，"周教授的死、你父亲的冤屈、那些被日本人残害的人...我们一定会讨回公道。"

沈书瑶靠在他肩上，窗外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和犬吠。南京的夜漫长而紧张，但对此刻的他们来说，至少还有彼此可以依靠。

分合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