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娘们

血从天花板往下滴，砸在地板上，像一场倒着下的雨。

我站在灵堂中央，手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铜钱剑插在供桌上，剑身嗡嗡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谢遗跪在地上，嘴里反复念着那个名字——"林秀娥"。

灵堂的地板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起初只是细碎的咔咔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轻轻抓挠木板。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变成了指甲刮擦的刺耳声响，伴随着低沉的、像是被闷住的呜咽。

谢遗猛地抬头，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地下......有人？"

我没回答，弯腰把耳朵贴在地板上。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击声从下方传来，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个——像是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正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击牢门。

"不是人。"我直起身，甩了甩手上的血，"是新娘。"

谢遗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脚上的红绣鞋颜色已经褪成了暗红色，但那些丝线还缠在他的小腿上，像一条条细小的蛇。

"林秀娥是谁？"他问。

我从供桌上扯下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包扎手掌："你妈当年的邻居，住你们家楼下那个瘸腿老太太。"

谢遗的瞳孔骤然紧缩。

记忆像是被突然撬开的闸门，他的表情变得恍惚。我看着他，知道他想起来了——那个总是坐在楼道口晒太阳的老太太，左腿比右腿短一截，走路时发出"嗒、嗒"的声响。

"她......"谢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有一双红绣鞋。"

地板下的抓挠声突然停了。

灵堂陷入诡异的寂静，连血滴落的声音都消失了。供桌上的长明灯剧烈摇晃，绿色的火苗蹿起半尺高，照亮了角落里那个之前被我们忽略的小门—— 一扇漆成红色的木门，门把手上缠着褪色的红绸。

谢遗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踉跄着朝那扇门走去，绣鞋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我站在原地没动，低头看了眼账簿。

最新一页上，血字正在慢慢浮现：

【林秀娥，壬午年腊月初八】

【付出：一双腿】

【换取：红绣鞋】

有意思。

我合上账簿，跟了上去。谢遗已经站在红门前，手指悬在把手上方，微微发抖。

"打开啊。"我说。

他回头看我，眼神复杂："你知道后面是什么。"

"知道一点。"我耸耸肩，"大概有七八个穿着红嫁衣的新娘，手脚被捆着，嘴里塞着绣花鞋，眼睛用红线缝起来了——"

谢遗猛地拉开门。

一股腐烂的甜香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间狭长的地下室，墙壁上挂满了红盖头，像一面面招魂幡。地上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口红棺材，每口棺材上都坐着一个穿嫁衣的女人。

她们全都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脚上穿着崭新的红绣鞋。

最靠近门口的那个新娘突然抬起头。

盖头滑落的瞬间，我看见了谢遗母亲的脸——谢红妆，或者说，二十年前的谢红妆。她的嘴唇红得刺眼，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

"阿遗。"她轻声说，"你来接妈妈回家吗？"

谢遗像是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

我数了数，一共十三口棺材。最末尾的那口是空的，棺材盖上放着一双小小的红绣鞋，鞋头缀着褪色的绒球。

"看来还差一个新娘。"我说。

谢遗猛地转头看我，眼神锐利得像刀："你早就知道？"

"猜到了一部分。"我走到那口空棺材前，伸手摸了摸棺木，指尖沾上一层薄薄的灰，"林秀娥是第一个穿红绣鞋的人，但她跑了。"

地板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那些新娘们齐刷刷地站起来，嫁衣下摆无风自动。她们的动作出奇地一致，像是被同一根线牵着的木偶。谢红妆——或者说那个长得像谢红妆的东西——缓缓抬起手，指向谢遗脚上的绣鞋。

"时辰到了。"她说。

十三口棺材的棺盖同时弹开，露出里面铺着的白色绸缎。绸缎上绣着密密麻麻的八字，有些已经发黑，像是被血浸透后又干涸的痕迹。

谢遗的绣鞋突然开始收紧。那些红线像活物一样往他肉里钻，血顺着鞋面往下淌，滴在地上汇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我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就是当年谢遗在床底下找到的那把，刀刃上还留着暗红色的锈迹。

"最后问一次，"我把剪刀递给谢遗，"林秀娥把鞋给你妈的时候，说了什么？"

谢遗的脸色变得惨白。

记忆的碎片终于拼凑完整。他看见十岁的自己躲在门后，透过门缝看见母亲和林秀娥站在客厅里。瘸腿老太太手里捧着一双崭新的红绣鞋，脸上的皱纹挤成一个古怪的笑容。

"穿上它，"老太太说，"就能永远漂亮。"

谢红妆接过鞋子的瞬间，林秀娥的瘸腿突然好了。她站得笔直，转身走向门口，步伐轻快得像个小姑娘。

而谢遗的母亲，慢慢把脚伸进了那双红绣鞋里。

地下室里，所有新娘同时向前迈了一步。

谢遗握紧剪刀，看向那口空棺材："林秀娥......就是红绣鞋？"

"不全是。"我退到墙边，看着那些新娘们慢慢围上来，"她只是第一个穿上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活着脱下来的人。"

谢红妆——或者说那个披着谢红妆皮囊的东西——已经走到了谢遗面前。她伸出苍白的手，轻轻抚摸儿子的脸。

"阿遗，"她柔声说，"该换鞋了。"

谢遗举起剪刀，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他说。